2010年5月1日 星期六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3


CHAPTER
THREE


上水警署(二)

老司機劉聯獨個兒回到上水警署,在接待台前問到高孚的名字,高孚從辦公室走出來,打量一下蒼蒼白髮的劉聯,便問:「是你找我?什麼事?」

「我們可不可以坐下來說?」劉聯煞有介事地提出要求。

「有什麼重要事?阿Sir好忙噃!」

「我想知道我老闆是不是被人謀殺的?」

「誰是你老闆?什麼老闆是不是被人謀殺?」

劉聯抬起頭來,定眼望着高孚,凝了下來。

「喂!阿Sir再問你,誰是你老闆?」

劉聯動也不動,但眼球卻轉動得很快,突然,他若有所得的,大聲問:
「啊!阿Sir,你是不是奀仔?妳阿媽叫你做奀仔的,是不是?我識你阿媽的啊!真是太湊巧了。」

在旁當值的女接待員聽到奀仔這乳名,斜望偷瞟高孚一眼,掩起嘴差點笑了出來。

豈有此理,他這麼高大威猛,今天還有誰敢叫他奀仔,高孚心中有一點氣,連忙拉他入會客室,一坐下來便警告劉聯:
「阿伯,你知道來差館報假案,或者是認親認戚,浪費警力是有罪的嗎?」

「我知,我知,」高孚默認是奀仔,劉聯放膽了一點:「但阿Sir呀,這事是關乎人命的,而且老闆生前待我真的是很好,我替他開了三十多年車了。其實他對家中的傭人每個都好好,對你阿媽也是。」

「什麼?你說什麼呀?你叫什麼名字?誰是你老闆?」

「我叫劉聯。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幾年前你阿媽打住家工的時候,老闆就是郝先生。有幾次,你來郝家接她放工,都是我開車送你們到小巴站的。後來聽你阿媽話奀仔很生性,入了學堂,等奀仔一出身她便不做了。你阿媽當年天天也提起奀仔、奀仔,我記得到現在呢!唉!一轉眼便是二十幾年,你阿媽尚健在嗎?」

高孚突然被他扯到這些私人陳年舊史上,感到有些不自在,卻非常好奇,亦解釋了自己為什麼對姓郝的有多少印象,隨便答句「託賴,她還在!」,便讓劉聯說下去:「那年小姐剛出世,妳阿媽揍了她一年左右便辭了工。」

但這不是高孚想聽的。

「好了,好了,」高孚開始不耐煩,「說回正題啦!為什麼你懐疑哪姓郝的是被人謀殺?」

「因為兩星期前,我送郝老闆返工時,他在車內對我說:『唉!老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請了個私人保鏢,下個月便上工,二十四小時保護我,我怕被人暗殺』……唉!怎料……怎料保鏢未到老闆便死了!」

「但郝振熹是心臟病發死的。」高孚插了一句。

「我就是不明白,」劉聯搔着稀疏白髮:「我也有想過,會不會是個巧合?但老闆當天還寫了一個人的名字給我,吩咐我萬一他遇害,一定要找這個人。」

「是誰?」高孚的偵探神經被挑起來。

劉聯在褲袋中拿出銀包,再慢慢地從銀包內再抽出一透明塑膠袋,然後用指頭小心地檢出一小字條,這些慢動作弄得高孚有點不耐煩,心想:老人家即是老人家,今天發個短訊不就可以嗎。劉聯小心翼翼地把字條交給高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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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告訴郝家?」高孚邊問邊把這七個中文字到按入自己的iPhone。

「老闆千囑萬咐叫我不要跟他家人說的,怕連累他們。」

「哪為什麼要找我?」

「不知道,我來差館本是想知道差人有沒有懐疑我老闆是被人殺的。結果遇上你,或者是老闆在天之靈吧!奀仔,請你幫我跟進一下好嗎?」

「不要再叫我奀仔!知道嗎。叫我高Sir!」

「哦!哦!對不起,高Sir。」劉聯乞求的眼神,高孚索性不望他。

在警隊生涯中,高孚遇過很多信口雌黃的證人、無中生有的證供。懐疑,是他第一心理本能反應。這事對他雖有一點錯愕,但一切還得公事公辦。

※※※※

高孚趁休假那天回老媽子家吃飯,佯裝作閒話家常地對媽媽略略提起郝老闆的名字,媽媽反應不大,說她也看過新聞,有點欷歔。

「唉!算起來他年紀也不算大,我打他工時他的確對我不錯,有錢人中郝老闆算是好的了。可惜郝老闆福薄,沒法。唉!奀仔,真是生死有命,不到你不信啊!」

「當時他是不是有個司機?」

「有兩個,一個叫阿昆,一個叫阿聯。阿聯和我熟些,因為他很多時送我去街市買餸的。我沒做後沒有見他們了。咦,你問來幹什麼?」

「沒事。」高孚只想證實一下劉聯有沒有認錯自己。

蘭桂芳(一)

鐃凱倫趕到蘭桂坊時已出是傍晚七時多。翠思和甘泉坐在酒吧外太陽傘下,飲着健力士啤酒 ── 他們之間少數共同嗜好之一,一直等到華燈初上,才見凱倫的芳影,一身女IT人便服,揹着她印有Stanford University標誌的小布袋,急步走過來。

「嘩!小姐,妳的工作是不是真的這樣忙呀!現在才收工?」翠思一見到凱倫便奚落她。

「我上班三個月未夠,probation都未過呀?怎和妳郝家大小姐比較?」

「Helen, 沒啦!不要說這種話好嗎?」

「是了,妳還不回Stanford?」

「唉!妳又不是不知我現在的環境,怎回去?」翠思頓一頓:「昨晚收到faculty的電郵confirm我defer一年,我怎也要留在香港陪媽媽一陣子。」

甘泉在旁一仰脖子灌了整杯黑啤連泡,接下去說:「還要陪我哩!暑假也不回來。」口吻居然敢帶點指摘。

「不陪你便不陪你,用不用要寫個詳細報告給你?」翠思當然沒告訴他曾偷偷到過温哥華會前男友,用了先發制人的口吻,掩飾內心少許疚意。

「連給我電郵電話也少得可憐!」甘泉還像不服氣。

「好了,好了,我現在不是回來陪你啦。」翠思很了解甘泉,他雖然是醫生,但在感情上,他還是像個小孩子,上着幼兒班。

「不是妳爸爸死了妳才肯回來!」甘泉怎敢說出這句話。

真奇怪,三人很有默契地避諱不提郝振熹的死 …… 和凱倫結不成婚的男友。倒是凱倫飲了兩杯,思潮被酒精慫恿下,終於忍不住口,試探地問:「妳爸爸離開了對H & C 企業有沒有影響?」

「不知道,亦不關我的事啦!這麼大的上市公司,什麼也上了軌道……」翠思滿不在乎坦白地說下去:「我又是念數學的,對做生意一點興趣也沒有,亦不懂。」

凱倫插入:「妳爸爸有沒有寫下遺囑?」

甘泉耳朵豎起來很留心的聽着。

「有,姚律師和我們說過了。我爸爸的股份和物業原來已全放進了一個託管基金,總之,遺囑手續辦妥後,基金的持有人就是我媽媽和我,但基金怎運作和管理我不知,每月有生活費可支便是。」

「唉!真『攞命』!Tracy,妳是董事長兼公司主席的獨女啊!怎麼可以什麼也不知呢?還說是念數學的。」
「攞命」是凱倫的口頭禪。

翠思馬上反駁:「哪些不是數學,是會計!會計是bean counting,沒幻想的,我和妳說過多少次?」

凱倫顧不得像讀書時和她理論下去,只是有氣沒氣地從小布袋拿出她的netbook。

「讓我上網看看H & C最近的股價。」她十隻手指熟練地在鍵盤上飛躍,之後停了一停:「Come on,這麼慢,蘭桂坊的Wi-Fi真『攞命』!」不自覺地拍拍電腦的外殼,和踢投幣汽水機一腳差不多,也是一貫矽谷IT人的壞習慣,很多硬盤也是這樣的被拍壞。

「妳還以為這裡是Stanford 的campus嗎?」翠思補充着。

甘泉在旁沒法接嘴,卻頻頻望錶。

「H & C是什麼號碼?」凱倫問,但沒有人答。「算了,你們都不是股民,我自己search好了。凱倫再按了幾下:「咦?奇怪,你爸爸死後的股票升了百分之三十!」

各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一把聲音傳過來:「甘泉,我又遲到。」

出現面前的是一身中環上班一族打扮、年紀看來不大、卻架了副金絲鏡扮老年的青年。

甘泉站起來:「這位是我的中學同學,」誇張地介紹:「金融界巨子Stanley,他OT到現在才來。」

甘泉正想介紹Tracy 和Helen的名字之前,翠思已一個不客氣的問甘泉:「沒聽你提過的?」兩名男士感到有些尷尬。倒是Stanley在商場打滾過幾年,定一定神,很江湖地自我解窘:
「我有沒有阻到你們嗎?我只是順路的,你們可以當我是路人甲……」

甘泉反應也很快,對着兩位女士說:「他真的是順路的,我剛才打電話給他,他還忙着,不知可不可以到,所以沒有跟妳們說,不好意思!」未說完卻不顧女士反應便馬上接下去:「Stanley,坐呀!這位是我女朋友Tracy,那位是Helen。」

「Hi !」

「Hi !」

兩聲「Hi 」之後大家都像沒話說下去。

甘泉心想:Stanley來得真不恰當,打斷了凱倫在網上的最新發現;也可以說非常恰當,因為是他故意安排Stanley給結不成婚的凱倫認識的。

「對不起,我先去一去洗手間。」翠思和凱倫異口同聲地說,她們就是有這種默契。

她們一離開Stanley馬上質問:「喂!甘泉,你不對罷!你之前沒和她們說過我會來的嗎?」

「大哥呀!你又沒有說肯定會來,我怎敢先說呀!你中學時已是有名『飛機王』呀!你整天要我介紹女朋友你識,嗱!現在我介紹了,你自己『執生』啦!」

「介紹Tracy 還是 Helen呢?」Stanley戲臉地作弄甘泉。

「你作死呀!明知故問,Tracy是我的,不要『玩嘢』呀細佬!」

「是不是酒也不給我喝呀?」Stanley向菲律賓侍應揮手:「Excuse me,one Boddington please!」

女士回來,Stanley 的Boddington也到。

「Hold on,let me do it。」他阻止侍應開罐,自己拿起搖兩搖才打開,嚇得凱倫下意識閃開一閃,然後把酒一倒葱地灌進杯內,半杯都是泡,很滑的白泡,他馬上拿起來,咧着嘴:
「Cheers!」

各人亦舉杯喝了一口。

「我就是喜歡飲泡,你知道嗎?我們時常說飲draft,其實現今的draft是假的,」Stanley開始他的演說:「真正未接觸過空氣的啤酒才叫draft,即是新鮮從酒桶出的。只有Boddington才發明到這種罐,底部有一格空氣,一拉蓋片便會自動打開氣格,空氣升起來第一次接觸啤酒,變成滑滑的泡……」

「錯!」翠思不客氣打斷他。

「吓!」Stanley愕了一愕。

「第一、這個發明最初是Guinness的,不是Boddington;第二、裡面的不是空氣,是液体氮氣加少許二氧化碳。我加州的朋友是開釀啤酒廠的。他對啤酒的認識比任何人多。」

翠思最討厭人不夠認真,「識少少扮代表」,在蘭桂坊隨便丟個空罐出街一定會擲中一個,而面前的一個,不擲也中。
Stanley又要第二次解窘:「哦!留學生果然不同!」但他沒望翠思,卻轉向在旁的凱倫,他知道是時候轉移視線了。
「好!現在我向大家說個笑話,」他再次演說:「是聽來的,可不要太認真啊!有年,世界四大啤酒商開conference,午餐時,侍應輪流問各CEO要什麼酒,喜力的CEO當然說要喜力,嘉士伯的要嘉士伯,生力的叫生力;輪到健力士的CEO,他要了可口可樂。眾人大惑,他施施然說:『既然各位都不是喝啤酒的,我惟有陪陪你們罷!』」

眾人大笑,這桌上全是黑啤。

「真『攞命』!」以凱倫笑得最大聲。Stanley到此才鬆一口氣,像破了冰,氣氛不會再僵下去罷。於是很正經地從口袋內,拿出他在城市銀行客戶關係經理的名片,遞給兩女士。

翠思接過後說:「我沒名片回給你,嚴格來說我仍是學生;不過,你剛才說的世界四大啤酒商也是不對的,只有Heineken入圍,其他的都不是……」

Stanley已習慣翠思的認真,知道今次沒解窘的必要。

這時,凱倫把他的名片退回:「沒用了,我已把你的資料入了電腦,不要浪費。」然後遞給他一張自己的。
Stanley拿在手上,很仔細的研究着:「果然是IT人。」

「我們先走了。」甘泉示意翠思。

翠思看凱倫沒異議,便拖着甘泉離開。拐了個彎,她問:「你故意安排介紹Helen給Stanley認識的嗎?」
「做到朋友便做啦!」甘泉滿不在乎說,還故意強調Stanley 不同凱倫以前的男友:「我這個同學不會每個周末到深圳的,除非要陪客去打golf。」

「啊!我們好像很久沒一起打球了,找天約他們一起打也好。」翠思提議。

「好。」何醫生就是一貫什麼也提不起勁的態度,除了對他的醫學研究。

蘭桂坊的人愈夜愈多,像全世界什麼人種、做什麼職業的也湧到哪裡去,包括當探長的高孚,他一直在附近監視着。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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