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日 星期五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10


CHAPTER
TEN


深圳 • 沙河高爾夫球會

翠思洗過澡後到了女賓按摩室,才早上十一時許,裡面一個人也沒有,便隨意躺在一張舒適的按摩椅上,心中還郁悶為什麼高孚十多天來也不給她覆電話,打到警署則被告之他放大假了。

這時,她的iPhone響起來,但沒有來電顯示。

「我是高孚。」

「你當我是誰?」翠思一開口便罵,「捨得覆我電話了嗎?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天?」

高孚畢竟是個成熟的探長,相信他未撥電話給翠思之前,已估計到她的反應。她的反應,也代表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空氣另一邊的他,已早有準備,用平靜的語調問:

「Tracy,妳在哪裡?妳旁邊有沒有人?方不方便說話?」

他的嚴肅令翠思的怒氣瞬間熄滅。

「方便,我在深圳沙河球會,一個人在按摩室。」

「如你方便,我要找個地方和妳見面才說。」

「到粉嶺球會吧。」

「不好,我怕有人跟踪。」高孚身為警務人員,竟然這樣答。

「妳馬上一個人到澳門威斯汀酒店前台,找CS霍,但千萬不要打電話給我,我已換了電語,我到時會出現。」

「是不是上次在粉嶺球會練習場遇到的那個CS霍?發生了什麼事?」

「見面才說。」高孚說完便掛了線。

※※※※

「小姐,妳需要按摩嗎?」女服務員這時才上前問。

「不了,」翠思心中還揣摩著剛才高孚在電話中的話,「我趕時間,馬上要走。對了,從這裡到澳門最快怎樣去?」

「最快到蛇口坐船。」

「好的!」翠思說畢馬上換好衣服,急急到前台對服務員說:「請留言給今早9時20分B場開球那一組,說郝小姐有事先走,不用等。」連球袋也不拿便匆匆「打的」到蛇口碼頭。

澳門 • 威斯汀酒店

澳門威斯汀度假酒店位於風光明媚的澳門路環島,酒店高八層,外觀呈梯形,極具氣派,每間客房都有私人陽台,可以俯瞰澳門著名的黑沙海灘以及遼闊的南海,自然景色盡入眼簾。那裡沒有紛擾吵雜的環境,更沒有富麗堂皇的賭場,好像一座遺世獨立的小島,保留著葡萄牙殖民地的風貌,堪稱得上是澳門的一處世外桃源。

連接酒店頂樓的便是澳門高爾夫球鄉村俱樂部,由日本人池田裕(Hiroshi Ikeda)設計的一個十八洞par 71球場就在那裡。那是一個極富高挑戰性的球場,池田真懂得利用山上起伏的地勢和懸崖,建造成這樣一個與別不同的球場。球場1995年開業時翠思年紀還小,剛學打球,爸爸已帶她來過。她特別喜歡這個球場,可以一邊打球一邊觀賞黑沙灘,她還問過爸爸,為什麼那裡的沙坑不用黑沙,黑沙坑很好看呢!

尤其是第十七洞,這個標準桿三桿洞,發球台靠在懸崖下,像被狠狠垂直的砍下一片,球員要踏上閃礫的砂崗變質岩石上,幾萬年前澳門的地殼,盡在腳下。遙望左邊是澀黄的醎淡水交界,一望無際的是橫琴海,這樣的天然美景,和太平洋中央夏威夷的球場有異曲同工之妙,當然那裡偶爾還可以看到鯨魚在海面跳躍,這番景緻澳門沒有,有的是舢板,或落日歸帆,間中也看到飛機升降。不一樣的風情,但球員一樣沉醉美景中,難免分散了集中力,這三桿洞突然變得很難打。

翠思今天趕到這裡當然不是打高爾夫球,而是直奔酒店前台。

「請問CS霍先生在哪裡?」

「請問小姐貴姓?」前台的服務員很有禮貌地反問她。

「我姓郝。」

「他在The Lounge等妳。」

翠思連多謝也忘了說便一個箭步向The Lounge衝去。」

※※※※

「Hi, Tracy,我在這裡。」

翠思一轉頭便見CS霍獨自坐在靠窗的沙發上,享受著英式high tea。翠思急步趨前,隨手放下輕便的行李背裹,馬上問:
「高孚呢?他在哪裡?」

「他在我房間。」CS霍答:「我們現在上去。」

※※※※

CS霍拿起鎖匙開了房門,高孚就出現面前。他們已十多天没見面,翠思對高孚仿如有千言萬語要說。

「發生了什麼事?」翠思急不及待地問。

「先坐下來再說。」

翠思連椅也不坐,一屁股坐在這Grand Room的床邊。這床當然是威斯汀酒店著名的Heavenly Bed,以前翠思跟爸爸媽媽出外旅行,媽媽說過只有威斯汀的床她才可以睡得甜。翠思對這種床一點也不陌生。但她這時什麼也感覺不到,心中的疑團膨脹到極點。

高孚倚身坐在她正向的椅子上,說:「你爸爸和趙uncle的事比我們想像的複雜很多。」

這時CS霍施施然拉了另一張椅子在旁坐下,說:「我這個周末來打球,高孚找我,說他被人恐嚇。」

「什麼!」翠思心頭一懍。

「我收到這些相,是寄到我家中的。」高孚拿出一叠照片給翠思看。

一張是在北區醫院正門的石級上,何甘泉在前,高孚在後。另三張也是和何甘泉在停車場不同角度被拍到的。最後一張是一個中年女人送小女孩上學的,翠思依稀認得出那就是高孚太太。

「這是什麼意思?」翠思問。

「寄相來時還有一張字條,是用電腦打印出來的:『小心!請勿再管郝家和趙家的事,後果自負!』」高孚答。
CS霍這時插入:
「高孚找我,我今周末剛來了這裡度假兼打球,他在電話只講了幾句,怕有人『勾線』,我便轉用以前在警隊用的代號叫他來。他已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經過對我說了一遍,我覺得妳也應該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翠思已忍不住插口。

「首先,」CS霍語氣很嚴肅:「Tracy,妳要知道高孚是現役探長,他在警隊一向表現不錯,還有兩年便退休。現在捲入這situation,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向他的上司匯報;二是他不要再插手調查下去。」

「他根本沒有替我調查什麼?」翠思不知高孚到過中山三鄉找卓守業。

CS霍望一望高孚,又轉望翠思一下,沒說下去。

「Tracy,」高孚不得不開聲:「我找到了卓守業。」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事情是怎麼樣?快告訴我。」

CS霍見到翠思又驚愕又焦急的樣子,倒了杯茶給她:「你們慢慢談,我一小時後回來。」說完便開門走了。
房間剩下他倆。高孚木訥無語地坐著,凝望著分開了十多天的翠思。他的表情翠思看得出是寃屈的,帶點無奈和不知所措。其實翠思這幾天來心中一直想著姚律師的話,也很想馬上和高孚商量。
翠思不由自主站起來,激動地撲到高孚身上,雙手環抱他,低泣起來。還是高孚先開口:
「傻女,不要哭,事情總有辦法解決的。」
「是我連累了你……真的。」翠思泣咽著說。
高孚扶起翠思,慢慢向她覆述到卓守業家中的經過。

翠思聽後卻一片空白,好像是聽著一個別人的故事,卻發生在自己爸爸身上。她到洗手間補妝,望著鏡中的自己,一大串疑問在心中湧起。爸爸的死為什麼會跟卓守業一家有關的?為什麼爸爸死前一定要叫司機找卓守業?卓守業怎會殺人?為什麼高孚的介入會遭到恐嚇?背後發生什麼事?她的分析能力調動不起來。高孚也是。

※※※※

CS霍回來房間。這時的CS霍,就像是他們的救星,高孚找他是絕對正確的。CS霍以前在警隊的經驗,長期累積得來的分析力最是可靠。

「你們談過了吧!」面前的CS霍一身高爾夫球服裝打扮,此際更是回復了他以前當指揮官的姿態和權威的形象:
「Well,高孚,現在你的situation是受到恐嚇,而Tracy的situation則是死了爸爸和爸爸的生意partner,還有,高孚發現妳爸爸生前在中山有多一頭住家,就此而已。

通常九成的恐嚇案件,動機都是金錢糾紛,其他的少數,是為權為情或為其他。我暫時假設,亦相信高孚和Tracy和任何人没有金錢瓜葛,所以我的初步拼圖是背後有一股勢力,暗中監察著翠思爸爸和趙樸初的公司,但妳爸爸和趙樸初的死和這勢力有沒有關係我不能肯定,這勢力背後的目的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現在知道的是我以前的好下屬,今天Tracy的男友,即是Mr. Golf,他不知何故,出自他的好奇心也好,為情也好,『無端端』、『盲中中』在這時刻出現……」說到這裡,CS霍的眼神故意掃一掃高孚和Tracy的臉色,才接著說:「……阻撓了他們的計劃進行,但他們亦不知高孚有什麼動機,所以才會不得不向高孚示威,恐嚇他不要查下去,影響他們的大局。以我看來,他們暫時只是擺擺姿態而巳。」

「還有呢?」高孚和翠思不約而同地問。

「還有的更是simple & straight forward。通常警務人員受到恐嚇,如果是和查案有關的話,他會馬上向上司匯報,但如果是私事加上自己『身有屎』的話便另作別論。既然這次和高孚一點關係也沒有,也不是因公查案,我認為高孚不應再插手,除非……除非他有另外的目的,而這目的可能重要得令他不顧自己在警隊的前途和退休金,才會向上司匯報這沒case的case,如果他傻到如此,我看他的上司聽了也會笑大口!」

高孚邊聽邊點頭。

「那我呢?」翠思不甘地問。

「Tracy小姐,妳的什麼?」CS霍反問。


「我會不會受到恐嚇?我爸爸和趙uncle的死呢?」

「Tracy,現在沒有人恐嚇妳,如果將來受到恐嚇,妳便應該馬上報警。但現在受恐嚇的人是高孚。而且,大小姐,妳要知道,從一開始,這件事一點也不關高孚的事。還有,也不關警隊的事!」CS霍斬釘截鐵的語氣,對翠思一點也不客氣,還補多一句:「妳要查,去找私家偵探吧!」

這句話,對翠思,簡直是一言驚醒夢中人,醍醐灌頂,她不加思索,衝口便說:
「對!高孚一早就應該是我的私家偵探!」

空氣在剎那間好像凝固了,CS霍和高孚怔忡良久。

CS霍這時才察覺到這大小姐和高孚的關係有多深。高孚內心,勾起了和翠思在三鄉加州酒店那夜的一段緣,女人是不是和男人上過床便有權擁有他一切?男人是不是有義務保護那女人一生一世?甚至這只不過是一段無心插柳的婚外情?
高孚巋然不動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看在CS霍眼裡,還是男人已被女人俘虜了。
「我不明白Tracy說什麼。我只能說最後一句,高孚,前途是你自己的,命運也是你自己把握。」CS霍說完便走了出露台。
「多謝你CS霍。」說完高孚和翠思便離開房間。

※※※※

他們乘電梯到頂樓,翠思帶著高孚穿過酒店天台來到高爾夫球會俱樂部,再落地庫的櫻花餐廳。這間小小的日本料理,連在周末,來的客人也很少,極為清靜。他們選了張靠牆的桌子坐下。點了一客招牌Sakura魚生,其實那是櫻花餐廳今天最新鮮的來貨雜錦拼盤。欣賞日本菜從來不計較菜式多不多,可以細嚼一款當天最新鮮的魚生便是最高的味覺享受。

女侍應替他們奉上一枝用熱水温著的清酒。高孚倒了兩杯,遞一杯給翠思:
「Tracy,Cheers,祝我們……祝我們什麼好呢?」

「喝酒為什麼一定要祝賀什麼的呢?」翠思率先喝了一口:「你覺得我們的關係可不可以維持下去?可以便喝杯,不可以也可以喝杯,是嗎?乾杯!」

灩澀的酒味衝下高孚的喉嚨,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刺鼻,他心中盤桓着的還是剛才翠思說那句「一早就應該是我的私家偵探」。
翠思已喝光一杯,自己添酒,閉目沉思了一會。高孚也沒打擾她。

「高孚,上周我找不到你,其實發生了一些事我很想告訴你。但現在我才知你被人恐嚇,我本來真的不想連累你的。你有沒有對你老婆說過你被人恐嚇?」說完再斟多一杯。

「Tracy,我家人還不知道,放假的幾天我一直陪著他們,今次我來澳門我叫Wasabe暗中保護他們。」高孚邊說邊蘸了些Wasabi在一片油甘魚生上。

這一刻,翠思舉起酒杯,和高孚踫一碰:
「高孚,我現在知道了我們今夜要祝賀什麼了?我要祝自己認識到生命中最值得信賴的男人,真的,我發覺我愈來愈需要你。」

「做你的私家偵探?」

「不,不只是做我的私家偵探,做我的助手!」

「什麼?」高孚不禁雙眼圓睜。

「其實我還未告訴你的是,趙uncle死後的股票已全轉給我,現在我是H & C 企業的最大股東,有權入董事局。你剛剛才告訴我爸爸生前的事,不就是說H & C 企業是整件事的關鍵嗎?我想我應該接手我爸爸的生意,你進來做我的助手,再查下去。」

「這怎可能?」

「難道你怕了恐嚇你的人,從此不理我?我知你是個顧家的男人,我很亂,我要好好的再想一想……」說完再斟多一杯。

翠思一直在想,高孚也是。高孚不知她想什麼,但聽到翠思說的一句「做我的助手」,像巨錘敲打他的心,頓然六神無主。兩人相對無言,邊吃邊喝了整句鐘,那是他們第四枝清酒,第二盤魚生,翠思有點酒興闌珊,侍應送上水果,翠思便嚷著結賬,嬌媚煞人地站起來,高孚攙扶著她。

「高孚,送我回房間。」

「妳開了房間?」

「沒有,現在替我開不是可以嗎?今晚你陪我。」翠思目餳吻澀,悠悠地吆喝著高孚。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