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1日 星期六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12




CHAPTER
TWELVE

三鄉 • 雅居樂新城

這是高孚第三次到中山三鄉。

第一次是被翠思引導來學打球,對他來說,他一生中很多第一次都是發生在這裡:第一次落場打球……和第一次和翠思上床;第二次,他是和Wasabe偷偷地來找卓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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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多鐘的樂曲,奏了三分鐘多,大門被外邊鑰匙打開,翠思沒有理會,卓守業一拐一拐地走進來,高孚站起來,但卓守業也沒有理會,像被琴聲吸引他回家。琴聲沒斷,卓守業走到翠思右旁,在她身旁坐下,互相側望了兩秒,翠思點一點頭,把右手縮起,老人家的左手在最適當的拍子放下去,彈出來的竟是巴赫的Toccata and Fugue in Dm,小調竟可和大調合奏,原來老人家已轉了彈Bm。不一會,四隻手已一起在八十八個琴鍵上飛舞著,翠思把卡農D大調重彈一次,老人家再即興插入,超乎了卡農二重奏,是卡農+賦格;翠思爸爸生前不敢介紹她認識的鋼琴家,此刻和她在琴鍵上融為一體,譜出一篇新樂章。

曲畢,衆人鼓掌,翠思很驚訝這老人家的琴技。卓守業伸出手來,和翠思輕輕握了一下。

「Tracy,妳還是小孩子時我見過妳幾次,但妳不會記得起的了。」

「是嗎?我真不能想像我們的鋼琴即興得如此有默契,我們一定認識了很久的了。」

「不,」卓守業嘆了一口氣,「這曲我改編了很多次,用來和妳哥哥合奏的,料不到妳的琴彈得比哥哥更有感情。」

「我的哥哥?」翠思大惑。

卓婕很尷尬地插話:「你們是同年同月生的,卓文思比你大十多天。」

翠思聽著,心中卻莫名其妙想到她出世時爸爸要應付兩地產子的窘況。接著卓婕已忍不住把一直藏在心裡的話吐出來:
「Tracy,請不要怪我,我真的是對不起妳媽媽,我明白妳的心情,但我不會拆散妳的家庭,我永遠是外人。熹哥是我的大恩人,當時沒有熹哥,我和哥哥也活不下去……」卓婕眼角的淚水已滲出來,卓守業在旁輕輕掃著她的背,讓她繼續說下去:「這個恩我一定要報,但可惜他……人已先走了,大小姐,以後郝家有什麼事需要我做,我死也在所不辭……」

翠思自小在家中已習慣傭人叫她大小姐前、大小姐後,但從卓婕的口中說出來,她感到很不自然。

「Jill,」翠思很冷靜地打斷她,「不用說了,也不要叫我大小姐了,我沒打算告訴我媽媽。」

卓婕沉默下來。

他們在大廳圍着卓守業兩兄妹坐下,高孚開始把這兩個月在香港發生的事略略說了一遍。卓守業和卓婕聽得很入神。
卓守業說:「我們可以怎樣幫忙?」

高孚答:「我們需要知道郝振熹生前和你透露過任何有關H & C企業的事。」

「他間或有講過一點點,可是大部分我都忘了。你知道我是學音樂的,對商場的事我一點也不懂。」

「那他死前有沒有說過特別關心的事?」

「他每次到來都是看我妹妹,最關心的是Andrew在美國的近況。」

Helen突然問:「阿姨,妳剛才說的卓文思,就是Andrew?」

衆人轉望向她。

「對,他跟我姓。」卓婕答。

「卓文思是那個『文』?是不是文章的『文』?」Helen再問。

「對。」

「哪個『思』?」

「思想的『思』。」

「好。你們繼續,不用理我。」Helen 邊答邊埋頭在她膝上的netbook去。

Stanley這時拿出那張清單,遞給卓守業。

「卓先生,請你仔細看看這單上有沒有任何名字你見過的或聽過的?不用急,慢慢看。」

卓守業拿起紙來,換了個位置,架上他的老花眼鏡。高孚心內好像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音樂家是不用看琴鍵的,看琴譜和文字時才須要戴眼鏡。之後,卓守業像和上次Wasabe來時一樣,從矮桌上的一個桃花心木雪茄保濕盒,挑了一支Cohiba Lanceros,拿起桌上的Blazer Torch,烤起轉動著的雪茄頭,抽了數小口,一邊抽一邊很認真的在看那張清單,但邊看邊搖頭。

高孚和Stanley趨前。

Stanley說:「卓先生,不如我們這樣做吧。我把每項消費的時間、地點、人物名字讀出來。你跟我們重複唸一遍,再想想你有沒有聽過。」

高孚很奇怪Stanley懂得用這技巧去幫助記憶。既然Stanley堅信這清單內一定隱藏著一些線索,也好讓他試試,當作他是以前的下屬Wasabe吧。
「二月十二日,粉嶺,恆利公司陳喜善。」

「陳喜善……,陳喜善,陳喜善……沒有印象。」卓守業想了十秒。

「三月九日,日本千葉我孫子球場,達成生化藥廠李伯成。」

……

「三月二十七日,美國半月灣,美國麻生P G&G物料供應商,Mr. Lambert。」

…….

清單中一共有四十多項,他們讀了半小時才讀了一半。但卓守業一點印象也沒有。

卓婕弄了些糕點出來:「先來試試一些三鄉特產。」

「這是什麼?」翠思問。

「這是妳爸爸最愛吃的『掩仔』。」卓婕答。她指著用小葉子包起來的三鄉地道甜品,正式叫「葉仔」,三鄉話讀成「掩仔」,再補充說,「葉上有一小白點的是甜的,沒有的是鹹的。」

「我爸爸愛吃甜的還是鹹的?」翠思好奇地問。

「平時一鹹一甜,還吃得下便多吃一隻甜的,我通常不許他多吃甜的,他有糖尿病妳知道的啊!」

翠思心中一慄,爸爸有糖尿病怎麼連我和媽媽也不知道!翠思打開一隻甜的,用手指沾送進口裡。

「好味!」翠思口中嚼著那用糯米粉皮做的「葉仔」餡,滑白中帶些沙糖和芝麻,一股甜意湧上心頭。

琴聲這時再響起,卓守業在彈貝多芬Moonlight Sonata第一樂章,也是翠思最喜愛的樂曲。翠思心想:可能也是她從未見過的哥哥也喜愛的吧。很想和卓守業再合奏,但發覺自己的手指很髒膩,便上洗手間清洗一下。她在洗手間內的幾分鐘,聽到卓守業已轉到彈第三樂章,那是她從未能彈得好的一章。

翠思乖乖的靜坐在一旁,很陶醉於卓守業的指法,這第三章C#小調鳴奏曲,充滿著貝多芬最放肆的音符,她聽過的真人現場如此亢奮的演奏還是第一次,她絕對肯定卓守業的感情生活比自己的更放肆,她向高孚望去。

「我哥哥也能彈這3rd movement 嗎?」翠思急不及待問卓守業。

高孚看在眼中,他們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家人呢?


中山温泉 • 龐瑪球場

中山温泉的龐瑪球場,高孚第一次來的時候還弄不清楚方向。今天踏上第一洞發球台時,球技還好不到哪裡,當然還未敢打藍tee。翠思和凱倫一向習慣了打白tee的,便拉了Stanley一起,四人在同一發球台等開球。

高孚對Stanley說:「昨天忙了一整天,一點線索也找不到,出來呼吸一下清新空氣真爽快。」

「對,還有美女高手在旁,心情舒泰很多呢。」Stanley的嘴巴,經過嚴肅的一天壓抑後,終於得以放開。

「咦!」Stanley望到球僮拉著高孚的球袋,好奇地問:「你不是租球桿的嗎?這個球袋是誰的?」

翠思在旁聽到,向Stanley解釋:「這球袋是我爸爸以前一直存放在這裡的。」

「哦,Tracy妳好徧心呀!要我們租球桿,原來高孚有他的私伙在球會。看看什麼牌子?」Stanley未說完便打開球袋:「還是Honma的鐵,TaylorMade 的R7 Driver,我最愛打這款桿。」

「反正我打得不好,你喜歡我們便換打好了!」高孚很大方,Stanley一點也不客氣,馬上吩咐球僮對換球袋,還急不及待抽了一枝10號切桿,在發球台旁邊練一練。


※※※※


這個龐瑪球場的第三洞標準四桿洞,是舉世馳名的。千禧年時,《高球文摘》雜誌虛構出一個全球最佳夢幻球場。它的十八個洞,每一個洞都是從全球二千個球場中逐一挑選出來,然後合併組成。第三洞,就是這個龐瑪球場三號洞當選。

這夢幻球場可以說是存在,亦可說不存在!存在是你可以逐一去到從全球選出來的十八個球場打那指定的洞,把桿數記下,加起來便是你的成績;但現實上那一個十八洞的球場並不存在。

這第三洞是個左狗腿「掩眼」洞,站在發球台根本看不到果嶺,發球超過一百五十碼後才看到左邊的小河,左轉90度,果嶺就在小河後升高了的小平原上,讓人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其實這洞習慣了便不太難打。翠思吩咐高孚,不要以為第二桿很易打,一定要放鬆身體,目的是把球打過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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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思答:「他在這裡打了二十年球,當然有啦!」

「唉!我真希望郝世伯在天之靈,能幫我們破案。」高孚在旁說。

Stanley接著說:「郝世伯呀郝世伯,今天我們來陪你打球,求求你幫幫我們吧!」他說完便猛力發球。球像一枝箭般飛進右邊樹林去,在山下的球僮馬上走進叢林裡找球,但找不到。

第七洞,他又把球打到左邊樹下;第八洞三桿洞,他發球到沙坑;第九洞又下水,他心中暗罵:「郝世伯,你不幫我也算了吧。不要害我打不到球,好嗎?」

從第十洞至第十六洞,Stanley不是發了球找不到球,就是『獨腩』。翠思和凱倫也奇怪Stanley今天像中了魔咒,他平時打球怎會這樣不濟,反正高孚今天懷著開朗的心情,更有翠思在旁用心教導,愈打愈好。他們來到第十七洞三桿洞,對著前面的一個小湖,才一百五十碼左右,怎會打不過去?偏偏Stanley再打落水,他真的沒氣了,他站在發球台發呆。

「先生,要不要多開一個?」Stanley的女球僮問。

「拿球來!」

Stanley發球再下水。

「再拿球來!」

「先生,剛才那個最後一個球,球袋內沒有球了。」球僮答。

「我開球時明明給了妳三桶球,這麼快用完?」Stanley邊說邊親自到球袋搜,被他找到一個。

「誰說沒球?這個不是球嗎?」Stanley駡著球僮。

「我知,」球僮答:「但這球上有個簽名,我以為或許有紀念價值,以前我當過郝老闆的球僮,他說過簽了名的球不能用。」
Stanley好奇地看看球上的簽名,但看不出是誰的,便再找找球袋的另一格,無意檢出一封發了黃的信,信封左上角印有「美國麻生P G&G物料供應商」和公司的PO Box地址。Stanley腦海中瞬間眼光一閃,昨天不是和卓守業一起唸過這公司名字嗎?

他連忙打開信封拿出信來看。

「我沒有球了,你們繼續打,不要理我。」Stanley向其餘三人嚷。

「我有球借給你啊!」凱倫答。

「不用了,你們繼續好了。」

最後的第十八洞,Stanley沒有打,手上拿著那發黃的信,一邊看一邊跟他們在球道上走,喃喃自語地說:「郝世伯,明白了,我知你為什麼要我打失這麼多個球,逼我找到這封信了!」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12月號)

2010年11月6日 星期六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11

CHAPTER
ELEVEN


上水警署(四)

近年,香港市民對自己的私隱重視起來,香港警隊規定在警署內不能用私人電腦,就是怕市民私隱外洩,涉嫌犯也有私隱權的。但勿以為香港警隊的科技資源充沛,其實有些區域警署內的電腦很舊,也不夠用。警員有時為著趕文件也要被逼要偷偷用自己的私人電腦。

警隊內聯網則不得越雷池半步,網絡保安尤其重要。但警隊內聯網上有一個由同僚設計出來的網站叫「大頭網」,它不是個官方網站。這天,高孚在警署趁沒有人在旁,再次進入這網,把自己直到今天的退休金和其他福利計算好,再親自把數字輸入自己的iPhone內。

晚上,他在家中打開自己的私人電腦,寫了一封辭職信。

※※※※

高孚的上司李Sir拍枱大罵:「高爾夫,你是不是吃錯藥?你當了二十多年差,怎可以說一聲『擘炮』便『擘炮』的呀?」
「李Sir,我真的有苦衷。」

「你以為看美國電影那些警員衝入房『擘』低枝『炮』,從胸前把警章擲下便是英雄?你還可以學最近現實版的那個美國警員在機艙內打完人才跳飛機到警署辭職,夠『型』吧?但高爾夫呀,這是香港,你有什麼不滿,快快告訴我!」
「李Sir,我沒有什麼不滿,而且因為我和你有交情,所以我沒有直接遞信給文職助理指揮官,先讓你知道,煩你代交信給那位Madam。」

「什麼事?連我也沒有資格知道?」

「李Sir,不是資格的問題,是我私人的問題。其實這件事CS霍最清楚,我已請他代我向你解釋一切。一切文件和手續待總部批准我便交出委任證,我還有四十三天假期,請批准我明天開始放大假。」

高孚一手遞給李Sir兩份文件,一封辭職信,一張放假申請紙。

「高爾夫,」李Sir氣也喘不過來,下意識接著看也不看便說:「你以前不是說過你的理想,你當警察是一生無悔,你對警隊的感情有多深……」高孚一邊在聽一邊垂下頭,「……唉!什麼事令你突然變成這樣,啊!還有,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的退休金,阿嫂和你的仔女將來的生活 …唉!高爾夫,你真的是有病,你馬上去看看心理醫生,回來我當今天什麼也未聽過,快走,走,走,走!」

心理學上,李Sir的反應也算是正常。高孚辭職對李Sir來說的確是太突然,他一時間接受不了,束手無措。吃驚之後,拒絕承認是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之後才會憤怒,才會討價還價。現在李Sir連憤怒的階段也未到。況且,警隊不是私人機構,上司也無權阻止下屬離職,也無討價還價籌碼,亦不需要顧全什麼面子,只不過是一場好兄弟,讓大家冷靜一下,算是最好的處理辦法吧。

高孚離開後不久,CS霍的電語已打進來找李Sir了。

高孚下班時,Wasabe剛回來,用怪異的語調對他說:「高爾夫,你的……你的大假紙……李Sir已簽好……放在你桌上。」高孚執起大假紙,凝視著,Wasabe在旁一句話也不敢說,高孚的眼神已告訴了他。


※※※※


一切已成事實。翠思預早給了高孚雙倍退休金,而他在警隊服務了二十多年應得的退休金,到他五十歲時,如果未死的話還是可以親手拿到的。高孚老婆興高彩烈拿著一大筆錢,答應他今年聖誕節後便陪一對兒女到英國找學校讀書,那裡還有從上水內圍村移民去了二十年的姊夫照顧。
這一切改變,不過是從兩星期前那夜開始……


※※※※


高孚在威斯汀酒店跌跌跌撞撞推開房門,翠思如癡如醉擁抱著她那刻確認最能保護她的男人,雙雙倒進軟硬適中的Heavenly Bed上,在清酒揮發出來旑嫚夢境中,他們第二次做愛。今次,翠思沒想到她的數學偶像Euler,亦沒有惦起讓她認識Euler的第一個男友,更一絲兒沒有何甘泉,但她絕對享受性愛,高孚是頭蠻牛,她俘虜的蠻牛。

肌肉隨意和不隨意的抽搐,他們都可以配合得很好。蠻牛像被刺,但流的不是血,紅色的只是鬥牛勇士的布,蒙起他雙眼也是這塊布。哞哞的幾聲,牛已趟下來,萬籟俱寂。頃須,翠思赤裸裸坐起,閉上眼,抽抽搭搭低泣起來。是滿足?是宣洩?是愧疚?是感激?是什麼?高孚的經驗不夠,想不出來。做愛後的哭泣,正常不過,女的誰沒有過這衝動,男的要明白究竟為什麼便是反高潮!

高孚用很慢很慢的動作下了床,沖了兩杯濃啡,没加糖,小心翼翼地遞了一杯給靠著床背坐著的翠思。

「你怎知道我喜歡喝濃啡?」

「郝小姐,我們第一次在上水廣場Pizza Hut坐下來妳點過,在粉嶺球會午飯後妳也是要濃啡,別忘記我的觀察力和記憶力是職業的需要。」

「多謝你。」翠思反泣為盈。

「高孚,你陪我睡。」

「我還不想睡。我還是在想以後我們以後怎樣下去。」

「可能……可能我已破壞了你的家庭,但我年輕,我不在乎,但我要你,我不能破壞你的前途。」

高孚望著半裸的翠思,有點感激,也有點自憐,想起Wasabe在星月角飲酒時曾對他說過一個頗具哲理的笑話:
三個男人死後一同到了天堂,聖佐治在天堂門前警告他們,天堂內滿地都是鴨屎,誰「踩屎」後果自負。翌日第一個已不小心「踩屎」,聖佐治立即現身,還帶了一名醜老婦來,他們一看見便起疙瘩。聖佐治二話不說便把他和老婦鎖起來帶走,願他們一起生活,直到永遠。其餘兩人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但只維持了兩星期,第二個又「踩屎」,後果也是一樣,只是帶來的那個醜老婦更醜。最後一個提心吊膽捱了三個月總算相安無事,一天聖佐治突然再出現,卻帶來一名年輕貌美、冶艷動人的半裸美女,聖佐治把他們鎖起來。男人問聖佐治,我雖然沒「踩屎」,但自問在生時也沒做過什麼好事,為何你待我這麼好?……聖佐治還未答,美女說:「先生,不關你事,是我『踩屎』!」

他心想:我豈不就是那男人?翠思就是那美女?是Tracy「踩屎」?還是我「踩屎」?最接近現實的可能是大家一齊「踩屎」吧!

「你在想什麼?」翠思打斷高孚的思潮。高孚忍著口,沒把這笑話告訴翠思。

「没什麼,只是想想我們的關係會怎樣下去。」

「我不是說過,我要你做我的助手嗎?」

「怎可能?」

「我現在很有錢!真的很有錢。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本來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現在是H & C企業最大的股東,剛才CS霍在旁時我沒機會向你說清楚……」翠思重覆在櫻花日本料理向高孚說過的話。

高孚只是在聽,沒任何反應。

翠思再把和姚律師辦公室會面的內容很詳細地告訴高孚。

「我當時找不到你,我很需要和你商量……」

「那何醫生呢?妳找他便是。」

「唉!如果他有興趣做生意一開始我爸爸已讓他接手啦!但他堅持要到澳洲做研究,其實他下個月便要移民到珀斯,我拒絕跟他去,現在和他分手不分手也沒分別了。」

翠思這幾句話令高孚釋疑了很多,很多。

「之後我去過H & C企業,和老臣子總經理李真言談了很多遍,我已決定加入常務董事局,同時亦會行使我最大股東的權利,重組新的董事局,到時我會推選李真言擔任董事主席兼總經理,他是我爸爸和趙Uncle一直信賴的人,而我的職位是董事副總經理,但我什麼也不用管,我需要是一個助手,就是你,一起查案。只要你不怕,什麼條件我也可以給你。」

翠思再次倒進高孚的懷抱。

「我當然不怕,但妳可要怕的是我不願意。」

「睡醒才答覆我,sleep over it,但不要發惡夢啊!」

翠思的美國俚語,語帶雙關,高孚很喜歡聽。那夜,他睡得很甜。


※※※※


這是司機劉聯第二次接送小姐和高孚一起,今次不是去買琴書,而是翠思要求高孚陪她到姚張林律師行。這亦是郝翠思第二次到律師行辦理遺產手續,今天比較複雜,因為還要辦好入主H & C 企業的文件手續,光是在文件上簽名已花了半天。

翠思這行動亦是對高孚忠誠的最大表現,倒是姚律師不放心,三番四次叮囑翠思,辦理這種手續是不適宜有外人在旁,高孚不是notary public,律師樓的合夥人才是公證人。翠思卻反駁:「姚律師,高孚是我私人的公證人,我希望他能見證這一刻,可以嗎?還有,你可不可以答應我,keep it confidential,please。」

這天,高孚的命運便付託了翠思。


中環廣場


郝翠思一生人第一天上班,便是H & C 企業的董事副總經理。她清楚知道,踏進這一度曾是香港最高的辦公室大樓中環廣場,她生命中以後的每一天,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追查他爸爸和趙uncle打高爾夫球心臟病併發致死,是不是被人謀殺?公司一切的工作都是李真言負責,她只是掛個職銜,不用實質工作,喜歡的話可以連工也不用返。

李真言很感激大小姐對他的信任,推選了他正式成為新董事局主席兼總經理,所以很樂意替她應付舊董事局成員的去留細節事宜。新董事局成員除了非常務幾名外都是李真言的班底。

而翠思另一祕密班底,是她心中的SWAT隊伍,成員除了高孚,就是鐃凱倫和Stanley。高孚是她的助手,正式名銜是董事副總經理助理。同時,她需要鐃凱倫的IT知識,引進她在資訊科技部門當個小小的系統分析員,實質是有需要時暗中翻查一些電腦記錄。而Stanley的金融背景,翠思也覺得需要利用,便把他放在投資部門當客户服務主任,其實是做「卧底」,暗中偵查公司有什麼客户異樣活動。Stanley的職銜雖然比他當分行經理低一點,算是屈就少許,但為了女朋友的女朋友,Stanley不得不盡忠。

況且,他覺得這秘密任務非常刺激,回報率很高不在話下,因為翠思已讓他和女朋友搬進一個她爸爸早年買下在灣仔的一個中型單位,免費讓他們住,還開了一個聯名銀行定期賬户,翠思每月會以她私人名義按存入十萬元,作為他們日後結婚之用。但為掩人耳目,公司內他們不會私下交談。

※※※※

以Stanley一向的滑頭,很快便和公司同事和客人混熟。他的看家本領,當然是陪客打高爾夫球。在H & C 企業工作,他自知有秘密任務在身,不敢有持無恐,但他總覺得,公司兩大股東都是在高爾球場上猝死,如果是被人謀殺,他私下判斷一定是和高爾夫球有關,所以他一開始便借女朋友之力,從公司的電腦抽取一張凡與高爾夫球有關消費報銷的清單,看看郝振熹和趙樸初過去一年來和誰個客户或供應商在哪裡打過高爾夫球,他希望從這張清單找出些端倪。

清單中列出一共有四十多項,有些列明與哪間公司和誰人應酬,有些沒有,最多的是在粉嶺和清水灣球會,中山温泉四次,深圳的沙河和觀瀾湖只有兩次,上海佘山一次,雲南春城一次;泰國芭堤雅一次,日本千葉我孫子高俱樂部一次和三藩市西南的San Mateo半月灣一次。

Stanley拿著這紀錄無從入手。


※※※※


他找了個機會向翠思說:「就算是和任何哪間公司有關,我也要想辦法和他們打關係才能調查下去,以我今天的職位,怎樣也不配和他們打球。何況是這麼多間公司,怎查?」

翠思沒作答。高孚在旁仔細地逐一看著哪些公司和人名,他查案一向非常有耐性。但今次他是對哪些間公司的名字可說全部陌生,想了一會說:
「如果你們認為這事情一定和以上的公司有關的話,我看我們應該讓卓守業看看這清單,也許他會知道多一點,上次我見他總覺得他內心還有很多事情似乎未告訴我。」

「誰是卓守業?」Stanley問。

「我等一會告訴你。」高孚答了他後轉望著翠思。

「對,我差點忘了卓守業。」翠思說:「卓守業是重要的線索,若然不是,為什麼爸爸生前已吩咐起碼三個人要找他。況且,我也想見見他的妹妹,什麼名字?」

「卓婕,Jill。」

「事到如今,我們也應該讓他倆兄妹知道我們的計劃。我爸爸生前對他們這麼好,可能什麼也對他們說過,在他們身上可能找到些線索。」翠思續說。

翠思似乎已經原諒了郝振熹的小老婆,還是她只是好奇,不想放過任何線索,高孚不知道。高孚在圍村長大,三妻四妾他是習慣的,以前很多同僚說自己有三個媽媽也司空見慣,但女兒家對父親的二奶怎樣看法他真的不知道。想著想著,他的腦袋突然轉到和翠思在澳門那甜蜜的一夜,翠思起碼不是個性固執的人,可能和爸爸遺傳有關,還是她在美國留學時對性觀念徹底解放了,他愈想愈扯得遠……。

Stanley在旁聽得一頭霧水,但仍按著不敢追問。

「反正我們很久沒打球,我們叫Helen一塊趁後天周末四個人到中山打場球吧!」翠思說。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11月號)

2010年10月1日 星期五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10


CHAPTER
TEN


深圳 • 沙河高爾夫球會

翠思洗過澡後到了女賓按摩室,才早上十一時許,裡面一個人也沒有,便隨意躺在一張舒適的按摩椅上,心中還郁悶為什麼高孚十多天來也不給她覆電話,打到警署則被告之他放大假了。

這時,她的iPhone響起來,但沒有來電顯示。

「我是高孚。」

「你當我是誰?」翠思一開口便罵,「捨得覆我電話了嗎?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天?」

高孚畢竟是個成熟的探長,相信他未撥電話給翠思之前,已估計到她的反應。她的反應,也代表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空氣另一邊的他,已早有準備,用平靜的語調問:

「Tracy,妳在哪裡?妳旁邊有沒有人?方不方便說話?」

他的嚴肅令翠思的怒氣瞬間熄滅。

「方便,我在深圳沙河球會,一個人在按摩室。」

「如你方便,我要找個地方和妳見面才說。」

「到粉嶺球會吧。」

「不好,我怕有人跟踪。」高孚身為警務人員,竟然這樣答。

「妳馬上一個人到澳門威斯汀酒店前台,找CS霍,但千萬不要打電話給我,我已換了電語,我到時會出現。」

「是不是上次在粉嶺球會練習場遇到的那個CS霍?發生了什麼事?」

「見面才說。」高孚說完便掛了線。

※※※※

「小姐,妳需要按摩嗎?」女服務員這時才上前問。

「不了,」翠思心中還揣摩著剛才高孚在電話中的話,「我趕時間,馬上要走。對了,從這裡到澳門最快怎樣去?」

「最快到蛇口坐船。」

「好的!」翠思說畢馬上換好衣服,急急到前台對服務員說:「請留言給今早9時20分B場開球那一組,說郝小姐有事先走,不用等。」連球袋也不拿便匆匆「打的」到蛇口碼頭。

澳門 • 威斯汀酒店

澳門威斯汀度假酒店位於風光明媚的澳門路環島,酒店高八層,外觀呈梯形,極具氣派,每間客房都有私人陽台,可以俯瞰澳門著名的黑沙海灘以及遼闊的南海,自然景色盡入眼簾。那裡沒有紛擾吵雜的環境,更沒有富麗堂皇的賭場,好像一座遺世獨立的小島,保留著葡萄牙殖民地的風貌,堪稱得上是澳門的一處世外桃源。

連接酒店頂樓的便是澳門高爾夫球鄉村俱樂部,由日本人池田裕(Hiroshi Ikeda)設計的一個十八洞par 71球場就在那裡。那是一個極富高挑戰性的球場,池田真懂得利用山上起伏的地勢和懸崖,建造成這樣一個與別不同的球場。球場1995年開業時翠思年紀還小,剛學打球,爸爸已帶她來過。她特別喜歡這個球場,可以一邊打球一邊觀賞黑沙灘,她還問過爸爸,為什麼那裡的沙坑不用黑沙,黑沙坑很好看呢!

尤其是第十七洞,這個標準桿三桿洞,發球台靠在懸崖下,像被狠狠垂直的砍下一片,球員要踏上閃礫的砂崗變質岩石上,幾萬年前澳門的地殼,盡在腳下。遙望左邊是澀黄的醎淡水交界,一望無際的是橫琴海,這樣的天然美景,和太平洋中央夏威夷的球場有異曲同工之妙,當然那裡偶爾還可以看到鯨魚在海面跳躍,這番景緻澳門沒有,有的是舢板,或落日歸帆,間中也看到飛機升降。不一樣的風情,但球員一樣沉醉美景中,難免分散了集中力,這三桿洞突然變得很難打。

翠思今天趕到這裡當然不是打高爾夫球,而是直奔酒店前台。

「請問CS霍先生在哪裡?」

「請問小姐貴姓?」前台的服務員很有禮貌地反問她。

「我姓郝。」

「他在The Lounge等妳。」

翠思連多謝也忘了說便一個箭步向The Lounge衝去。」

※※※※

「Hi, Tracy,我在這裡。」

翠思一轉頭便見CS霍獨自坐在靠窗的沙發上,享受著英式high tea。翠思急步趨前,隨手放下輕便的行李背裹,馬上問:
「高孚呢?他在哪裡?」

「他在我房間。」CS霍答:「我們現在上去。」

※※※※

CS霍拿起鎖匙開了房門,高孚就出現面前。他們已十多天没見面,翠思對高孚仿如有千言萬語要說。

「發生了什麼事?」翠思急不及待地問。

「先坐下來再說。」

翠思連椅也不坐,一屁股坐在這Grand Room的床邊。這床當然是威斯汀酒店著名的Heavenly Bed,以前翠思跟爸爸媽媽出外旅行,媽媽說過只有威斯汀的床她才可以睡得甜。翠思對這種床一點也不陌生。但她這時什麼也感覺不到,心中的疑團膨脹到極點。

高孚倚身坐在她正向的椅子上,說:「你爸爸和趙uncle的事比我們想像的複雜很多。」

這時CS霍施施然拉了另一張椅子在旁坐下,說:「我這個周末來打球,高孚找我,說他被人恐嚇。」

「什麼!」翠思心頭一懍。

「我收到這些相,是寄到我家中的。」高孚拿出一叠照片給翠思看。

一張是在北區醫院正門的石級上,何甘泉在前,高孚在後。另三張也是和何甘泉在停車場不同角度被拍到的。最後一張是一個中年女人送小女孩上學的,翠思依稀認得出那就是高孚太太。

「這是什麼意思?」翠思問。

「寄相來時還有一張字條,是用電腦打印出來的:『小心!請勿再管郝家和趙家的事,後果自負!』」高孚答。
CS霍這時插入:
「高孚找我,我今周末剛來了這裡度假兼打球,他在電話只講了幾句,怕有人『勾線』,我便轉用以前在警隊用的代號叫他來。他已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經過對我說了一遍,我覺得妳也應該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翠思已忍不住插口。

「首先,」CS霍語氣很嚴肅:「Tracy,妳要知道高孚是現役探長,他在警隊一向表現不錯,還有兩年便退休。現在捲入這situation,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向他的上司匯報;二是他不要再插手調查下去。」

「他根本沒有替我調查什麼?」翠思不知高孚到過中山三鄉找卓守業。

CS霍望一望高孚,又轉望翠思一下,沒說下去。

「Tracy,」高孚不得不開聲:「我找到了卓守業。」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事情是怎麼樣?快告訴我。」

CS霍見到翠思又驚愕又焦急的樣子,倒了杯茶給她:「你們慢慢談,我一小時後回來。」說完便開門走了。
房間剩下他倆。高孚木訥無語地坐著,凝望著分開了十多天的翠思。他的表情翠思看得出是寃屈的,帶點無奈和不知所措。其實翠思這幾天來心中一直想著姚律師的話,也很想馬上和高孚商量。
翠思不由自主站起來,激動地撲到高孚身上,雙手環抱他,低泣起來。還是高孚先開口:
「傻女,不要哭,事情總有辦法解決的。」
「是我連累了你……真的。」翠思泣咽著說。
高孚扶起翠思,慢慢向她覆述到卓守業家中的經過。

翠思聽後卻一片空白,好像是聽著一個別人的故事,卻發生在自己爸爸身上。她到洗手間補妝,望著鏡中的自己,一大串疑問在心中湧起。爸爸的死為什麼會跟卓守業一家有關的?為什麼爸爸死前一定要叫司機找卓守業?卓守業怎會殺人?為什麼高孚的介入會遭到恐嚇?背後發生什麼事?她的分析能力調動不起來。高孚也是。

※※※※

CS霍回來房間。這時的CS霍,就像是他們的救星,高孚找他是絕對正確的。CS霍以前在警隊的經驗,長期累積得來的分析力最是可靠。

「你們談過了吧!」面前的CS霍一身高爾夫球服裝打扮,此際更是回復了他以前當指揮官的姿態和權威的形象:
「Well,高孚,現在你的situation是受到恐嚇,而Tracy的situation則是死了爸爸和爸爸的生意partner,還有,高孚發現妳爸爸生前在中山有多一頭住家,就此而已。

通常九成的恐嚇案件,動機都是金錢糾紛,其他的少數,是為權為情或為其他。我暫時假設,亦相信高孚和Tracy和任何人没有金錢瓜葛,所以我的初步拼圖是背後有一股勢力,暗中監察著翠思爸爸和趙樸初的公司,但妳爸爸和趙樸初的死和這勢力有沒有關係我不能肯定,這勢力背後的目的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現在知道的是我以前的好下屬,今天Tracy的男友,即是Mr. Golf,他不知何故,出自他的好奇心也好,為情也好,『無端端』、『盲中中』在這時刻出現……」說到這裡,CS霍的眼神故意掃一掃高孚和Tracy的臉色,才接著說:「……阻撓了他們的計劃進行,但他們亦不知高孚有什麼動機,所以才會不得不向高孚示威,恐嚇他不要查下去,影響他們的大局。以我看來,他們暫時只是擺擺姿態而巳。」

「還有呢?」高孚和翠思不約而同地問。

「還有的更是simple & straight forward。通常警務人員受到恐嚇,如果是和查案有關的話,他會馬上向上司匯報,但如果是私事加上自己『身有屎』的話便另作別論。既然這次和高孚一點關係也沒有,也不是因公查案,我認為高孚不應再插手,除非……除非他有另外的目的,而這目的可能重要得令他不顧自己在警隊的前途和退休金,才會向上司匯報這沒case的case,如果他傻到如此,我看他的上司聽了也會笑大口!」

高孚邊聽邊點頭。

「那我呢?」翠思不甘地問。

「Tracy小姐,妳的什麼?」CS霍反問。


「我會不會受到恐嚇?我爸爸和趙uncle的死呢?」

「Tracy,現在沒有人恐嚇妳,如果將來受到恐嚇,妳便應該馬上報警。但現在受恐嚇的人是高孚。而且,大小姐,妳要知道,從一開始,這件事一點也不關高孚的事。還有,也不關警隊的事!」CS霍斬釘截鐵的語氣,對翠思一點也不客氣,還補多一句:「妳要查,去找私家偵探吧!」

這句話,對翠思,簡直是一言驚醒夢中人,醍醐灌頂,她不加思索,衝口便說:
「對!高孚一早就應該是我的私家偵探!」

空氣在剎那間好像凝固了,CS霍和高孚怔忡良久。

CS霍這時才察覺到這大小姐和高孚的關係有多深。高孚內心,勾起了和翠思在三鄉加州酒店那夜的一段緣,女人是不是和男人上過床便有權擁有他一切?男人是不是有義務保護那女人一生一世?甚至這只不過是一段無心插柳的婚外情?
高孚巋然不動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看在CS霍眼裡,還是男人已被女人俘虜了。
「我不明白Tracy說什麼。我只能說最後一句,高孚,前途是你自己的,命運也是你自己把握。」CS霍說完便走了出露台。
「多謝你CS霍。」說完高孚和翠思便離開房間。

※※※※

他們乘電梯到頂樓,翠思帶著高孚穿過酒店天台來到高爾夫球會俱樂部,再落地庫的櫻花餐廳。這間小小的日本料理,連在周末,來的客人也很少,極為清靜。他們選了張靠牆的桌子坐下。點了一客招牌Sakura魚生,其實那是櫻花餐廳今天最新鮮的來貨雜錦拼盤。欣賞日本菜從來不計較菜式多不多,可以細嚼一款當天最新鮮的魚生便是最高的味覺享受。

女侍應替他們奉上一枝用熱水温著的清酒。高孚倒了兩杯,遞一杯給翠思:
「Tracy,Cheers,祝我們……祝我們什麼好呢?」

「喝酒為什麼一定要祝賀什麼的呢?」翠思率先喝了一口:「你覺得我們的關係可不可以維持下去?可以便喝杯,不可以也可以喝杯,是嗎?乾杯!」

灩澀的酒味衝下高孚的喉嚨,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刺鼻,他心中盤桓着的還是剛才翠思說那句「一早就應該是我的私家偵探」。
翠思已喝光一杯,自己添酒,閉目沉思了一會。高孚也沒打擾她。

「高孚,上周我找不到你,其實發生了一些事我很想告訴你。但現在我才知你被人恐嚇,我本來真的不想連累你的。你有沒有對你老婆說過你被人恐嚇?」說完再斟多一杯。

「Tracy,我家人還不知道,放假的幾天我一直陪著他們,今次我來澳門我叫Wasabe暗中保護他們。」高孚邊說邊蘸了些Wasabi在一片油甘魚生上。

這一刻,翠思舉起酒杯,和高孚踫一碰:
「高孚,我現在知道了我們今夜要祝賀什麼了?我要祝自己認識到生命中最值得信賴的男人,真的,我發覺我愈來愈需要你。」

「做你的私家偵探?」

「不,不只是做我的私家偵探,做我的助手!」

「什麼?」高孚不禁雙眼圓睜。

「其實我還未告訴你的是,趙uncle死後的股票已全轉給我,現在我是H & C 企業的最大股東,有權入董事局。你剛剛才告訴我爸爸生前的事,不就是說H & C 企業是整件事的關鍵嗎?我想我應該接手我爸爸的生意,你進來做我的助手,再查下去。」

「這怎可能?」

「難道你怕了恐嚇你的人,從此不理我?我知你是個顧家的男人,我很亂,我要好好的再想一想……」說完再斟多一杯。

翠思一直在想,高孚也是。高孚不知她想什麼,但聽到翠思說的一句「做我的助手」,像巨錘敲打他的心,頓然六神無主。兩人相對無言,邊吃邊喝了整句鐘,那是他們第四枝清酒,第二盤魚生,翠思有點酒興闌珊,侍應送上水果,翠思便嚷著結賬,嬌媚煞人地站起來,高孚攙扶著她。

「高孚,送我回房間。」

「妳開了房間?」

「沒有,現在替我開不是可以嗎?今晚你陪我。」翠思目餳吻澀,悠悠地吆喝著高孚。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10月號)

2010年9月5日 星期日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9


CHAPTER
NINE


北區醫院

翌日,高孚親自到北區醫院,找到那當值醫生,原來何甘泉已先來一步。當值醫生踫巧是何甘泉的師弟,可以說大家有點交情,所以破例不用辦手續大家也可以坐下來傾談一下。高孚來到,兩位醫生頓了一頓。高孚開門見山道明來意後,當值醫生有點遲疑。

「不怕,」高孚接着說:「我雖然是警務人員,但死者是我私下認識的,我不是來查案,也不是來找麻煩,我只是和何醫生一樣,想知道趙樸初是怎樣死的。」何甘泉點點頭,示意不介意高孚在旁聽他們的談話。

接下來,高孚在旁聽到的是一連串英文醫學名詞,Angina Pectoris (心絞痛),Ischemic (局部缺血), Arteriosclerosis (動脈硬化), Electrocardiogram (心電圖)……高孚一言也不敢發。何醫生問了很多問題,當值醫生也不厭其詳一一作答,高孚唯一聽懂的是趙樸初送到醫院時已面無人色,心口痛到喉嚨,當值醫生馬上轉介送他入OT(手術室),依照手術醫生說他最後親手直接按摩趙樸初的心臟,但始終不能起死回生。

何醫生很滿意他師弟的口頭報告,道謝後與高孚一起走出醫院大門。

「何醫生,」高孚急不及待地問:「趙樸初的死是不是正常?」

「正常不過。八成因動脈硬化引致的局部缺血的心臟病,我們俗稱的心冠病都是這樣的。」何醫生很冷靜地答。

「和打高爾夫球有關嗎?」高孚禁不住衝口問了這條反智問題,但已收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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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律師再開口:「郝小姐,其實妳有十四天時間去考慮,我雖然是H & C 企業委託的律師,但在法律上我只是扮演董事局和妳之間的橋樑,是不適合給妳提供再多意見,我只能重複以上我講過的三個選擇,就是第一、什麼也不理;第二、加入常務董事局;或第三、要求重組一個新的董事局。妳可以考慮清楚決定後再聯絡我吧。」
「多謝姚律師。」郝翠思和郝媽媽向姚律師道謝後離去,甫進電梯,郝翠思心內第一次湧起繼承父業、以荷析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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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翠思和何甘泉,鐃凱倫和Stanley四人,一起坐車到深圳沙河高爾夫球會。

「沒見幾個月,你們已打得這樣火熱!真『攞命』!」翠思故意用凱倫慣用的口頭禪,捉弄她的好女友和Stanley。

上次在蘭桂芳,何甘泉故意安排自稱是路人甲的Stanley給鐃凱倫認識,之後翠思一直忙著慫恿高孚追查爸爸的死因,差點連Stanley是誰也忘了。Stanley單獨再約凱倫出來,凱倫也沒告訴她,直到何甘泉提出這個周末大家一起打球,翠思才恍然大悟,結不成婚的凱倫有了新男朋友。

這是她第二次見Stanley,本來第一次對他沒甚好感,但既然他已是好姊妹的男友,翠思亦沒理阻攔別人。Stanley這香港八十後,翠思記得上次她沒拿他的名片,只是把他的姓名和城市銀行客戶關係經理銜頭輸入了自己的筆電。想著想著,Stanley突然恭恭敬敬在她面前再遞給她一張名片,說:

「Tracy,不好意思,妳筆電內的名片要update一下了,我最近升了職,做了分行經理,雖然只是間小小的分行。」
「這樣年輕做到分行經理真不易。」凱倫補充說。翠思見好友這樣維謢Stanley,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何甘泉這時才插口:「說到年輕,我的Tracy小姐更年輕呢,她已是H & C 企業最大的股東!我們坐著這輛越境車,也是H & C 企業的啊!」

「什麼你的Tracy小姐?」翠思馬上打斷何甘泉:「你什麼時候學到這樣口花?還有,這輛車不是公司的,是公司用我基金的錢買的,只是我趁H & C 企業的司機今天放假,我私人付錢請他。司機,對不對?」

司機和何甘泉當然不敢駁嘴。這時,Stanley卻很大體地說:「雖然我認識Tracy不久,但Helen說過她是念數學的,上次在蘭桂芳,她的認真,糾正了我,到今天我還記得,我認為Tracy絕對不是一個公私不分的人。」

翠思很受落。

四驅車過了皇崗,上深廣高速,轉入深圳灣畔濱海大道,遙望左邊后海灣,便是香港的流浮山。西部通道也是在那裡。
「咦!」何甘泉問:「我們回去用西部通道豈不是更快嗎?」

「先生,對不起,小姐的車只能在皇崗過關。上次趙總出事如果我能用西部通道可能救回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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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uncle死後給她的受惠,爸爸死前給姚律師的信,她看了很多遍,她還是在想,應不應該重組董事局。高孚還未告訴她趙樸初死在醫院手術室,不用解剖,沒殮屍報告,甘泉亦告訴她趙樸初是死於自然的,但她總是覺得疑團太多,找高孚更是個多星期也找不到。她默不作聲。

面前的何甘泉,一貫呆呆地望著她。他知道翠思有心事,但不知道如何開解她。

Stanley興致勃勃帶著他們開球,提議大家賭一頓午飯,他和凱倫一組對打甘泉和翠思,即是打fourball。以前在大學戰無不勝的郝饒配今天被男朋友拆散了。他們打的是B、A場。翠思和凱倫習慣和男士一起打藍tee,翠思稍稍熱身一下便發球,球卻右曲飛出去,雖然沒衝下水,翠思的心情顯然很不集中。凱倫和Stanley卻很有默契的連贏翠思甘泉五個洞。到了第六個,這個Par 3過水洞,性格一向勇往直前的翠思今天卻懾慴起來,186碼的距離,連選桿也猶疑不決,在旁的甘泉等人不敢催促她。

球僮抽出一枝5號木桿遞給她,她說不要,突然發脾氣:「誰說我要用木桿的?5號鐵夠了!」球僮不敢插嘴,遞給她5號鐵桿。她再猶疑。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發球台上通常顯而易見,她勉強發了球,可惜打短了一碼,球下了水。

「不打了!我至回更衣室休息一下,你們繼續吧!」說完便叫球僮拿球袋下車,叫另一輛球車來接她。

Stanley正想趨前安慰她,熟悉翠思性格的凱倫和甘泉馬上擋著他:「由她去吧!休息一下便沒事。」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9月號)

2010年8月13日 星期五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8


CHAPTER
EIGHT


三鄉 • 雅居樂新城


「大哥啊!」Wasabe在前往珠海九州港雙體船上對高孚說:「我前世不知欠了你些什麼,如果被『阿頭』知道我們兩人私自越境查案,後果真是『戴高樂』過『戴高樂』啊!唉!一場兄弟,只此一次,以後勿再搞我。」

「喂!Wasabe,你可不可以試試這樣想:我們不是來查案,我們又沒有帶槍,只是來探探一個人,難道這樣也犯法?」

「喂!高爾夫,你說得就輕鬆,我們就是沒有帶槍,亦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分分鐘人家拿著槍來等候我們也說不定,那是大陸呀,我怕客死異鄉居多!」

「Wasabe,看你當差這麼多年,平日跋扈過人,也文也武,今次你的豹子膽去了哪裡?算了,算了,我真的感激你以身相許,當陪我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吧!好兄弟!」高孚笑吟吟地挖苦他。

Wasabe聽後無言以對,低下頭繼續吃他在船上買來的牛腩麵,自言自語地說:「想不到船上的牛腩這樣好吃?」
「最後晚餐多是好吃的!」Wasabe料不到被高孚再挖苦多一次。

※※※※

計程車開到雅居樂新城的入口處,保安趨前從窗外探頭打量他們一下。

「請問去那裡?」

「第六期D座。」

保安守衛讓他們開進去。

「師傅,」Wasabe突然想起一件事,問司機:「你可不可以在車上等我,車費照付。」

「等多久?」

「不知道?大概一粒鐘啦!」

「多付一百元!」

「好的,不要走啊!我返出來才付錢!」

Wasabe以前常到深圳北些較偏僻地區尋歡,知道吩咐司機等候是重要的。

他們在門前下車,那是一幢三層式花園別墅。門前的小花園種了幾棵楊柳樹,花槽上種了一排杜鵑花,旁邊是些海棠、天竺葵和三色堇,一看便知是有專人修葺,令高孚想到翠思在高爾夫球場教了他的那個manicure英文字。

Wasabe一個箭步趨前,推開那鑲上金箭頭向天的矮黑鐵欄,吱一聲打開,他們沿著地下一塊塊橢圓麻石走進去,此際大門自動從內打開,門後掩出一個銀髮篷鬆、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驟眼看來,像是愛因斯坦的一個活版,與高孚和Wasabe之前想像的情景簡直是差天共地,心中的顧慮無然減了一大截。然而,長期的職業訓練告訴他們,人不可貌相,未看見門後的一切之前,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高Sir。」那老人家熱誠地伸出手迎接,顯然他還未搞清楚他們兩人之中誰是高Sir:「請進!」

「你是卓先生?」高孚邊答邊問,邊和卓守業握手。

「是,歡迎你們。這位是…..?」

「哦!我的朋友丘威。」

Wasabe點一點頭,慣性昅看左右環境一下,先跟著卓守業進去, 像為高孚開路。

他們沿著鋪設了白色雲石及畫有扭花圖案的玄關內進,布置得很古典的客飯廳就在眼前,傢私全是歐陸式設計,客廳牆身及天花鋪設了清鏡,更擴大了原本已很闊敞的大廳和樓底的高度。飯廳區放了張五人餐檯,中央位置掛上了一盞黑色吊燈,感覺是既古典又時尚。

最吸引他們視線的是側邊一個小偏廳,擺放著一台古典鋼琴,陽光從绒布窗帘褶縫射進來,襯托出主人家的藝術品味,這一切是不是原裝進口貨?高孚無從稽考,他只想到,一個像歐美貴族式的豪宅,未踏進來前是沒法想像在中山三鄉這個小鎮內找到。

卓守業一拐一拐慢慢走著,明顯看得出他的左腳有點跛蹩,他欣悅地招呼他們在英式古典硬皮沙發坐下,沙發靠背放著幾個金絲刺綢圖案軟墊,墊着坐非常舒服。卓守業亦在對著的扶手皮椅坐下。

卓守業一開口便很坦白介紹自己:「我是上海人,年輕時是搞音樂的,可惜文革時被打成臭老九,幸好只打斷我的腳,沒打斷我的手,現在還能彈鋼琴,後來到了美國,前幾年退了休才回來。」

說到這時,一位女士捧著銀茶盤從走廊出來,在高孚前矮桌上放下了一套茶具,側頭羞澀地窺覷了高孚一下,高孚一看,整個人怔住,她不就是上次在球會踫到和趙樸初一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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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Wasabe繼續說:「連在場證人也懷疑郝振熹是被殺死的嗎?」

這時,高孚接下去說:「我看餘下來只有一點,就是要清清楚楚問趙樸初,究竟有些什麼事我們不知道?還有,卓女士,上次我和Tracy在球會遇見你和趙樸初,你們談過些什麼?」

卓婕答:「說到上次,我真怕Tracy會認得我去過靈堂,幸好她沒有記起。其實上次趙樸初來,只不過是擔心我的近況,問我明年會不會去美國參加Andrew的博士畢業禮?熹哥本來是答應陪我去的。」

「Andrew就是你們的兒子。」

「對,他跟我姓,卓文思。Andrew沒有回來爸爸的喪禮,他只顧在美國日以繼夜做研究。樸初問要不要他陪我去探探他,我怕去到阻礙了他,還是待年中他畢業時才去。」卓婕淡淡地說。

「Andrew 是研究什麼的?」高孚好奇地問,子承父業是中國人心態,他想知道郝振熹有沒有這打算,如果有,Andrew應該是念商學院的,怎會去做研究。

「我也不太清楚,聽他說過是和人腦有關的吧。」卓婕答。

「好了!那麼我們馬上回香港找趙樸初面對面問個清楚吧!」高孚有了結論。

「你們會不會把我們的事告訴Tracy?」卓婕很在意地再問。

高孚眉頭戚了起來:「卓女士,其實這是個兩難的問題。一方面妳要我查郝振熹的死因,而Tracy也叫我做同一件事;另一方面,妳又不想Tracy知道妳的存在,要我瞞著她,是嗎?」

Wasabe在旁不知趣地插嘴說:「即是要你當作兩個互不相識的人,委託你辦理同一件案件,你接不接?」

卓婕卻會錯意:「高Sir,原來你是私家偵探,你要多少錢?你盡管開口啦!只要熹哥沉冤得雪,我多多錢也付!」

「不!不!」高孚馬上打住,一邊在怪Wasabe亂說話:「我是香港警務人員,不是私家偵探。」

卓婕馬上轉向Wasabe,握著他的心臂:「那丘Sir你呢?你是不是私家偵探?我付錢你查 ……」

Wasabe知道自己說錯話,馬上拒絕:「「不!不!我也不是私家偵探。」不知何解,心中想如果日後退了休,真的開間私家偵探社接到這job便發達了。

高孚接下去:「卓女士,這樣吧,我先找趙樸初問問,再決定告不告訴Tracy。」

卓婕嘆了一口氣:「唉!趙樸初替我們保守了這個祕密已二十幾年了,我真的很感謝他。事到如今,人也死了,我真的不想他太太和女兒知道我的存在,破壞熹哥的形象。」

「好了吧!」高孚順口答了她。

高孚的手機突然震起來,他望了一望來電顯示,正是翠思從香港打來,高孚在猶豫接不接,Wasabe這時施施然把雪茄拿起重燃,望著卓婕,說:
「卓女士,要我們查案不是不可以,先待我們退了休吧!」說完便坐起來,還拿著還未抽完的雪茄便準備走。高孚始終沒接翠思的電話,隨即跟著向卓家告辭。

虧那計程車司機還在外邊等,他們跳上去,踏上回程。

「先生,」司機說:「你可不可不要在我車內抽那種嗅死的東西。」

Wasabe看看手上那剩下一吋的雪茄,隨手拋了出窗外,補了句:「這卓守業真懂享受,這雪茄不錯。」

此際,高孚的手機再震起來,翠思再打來,他按一按:「喂!」

「什麼!」高孚聽翠思在電話中說了五秒後大吃一驚:「怎會這樣的?現在妳在那裡?」

電話突然斷了線。

「什麼事?」Wasabe在旁問。

高孚一邊匆忙地再撥電話給翠思,一邊答他:「趙樸初又是打高爾夫球時發生意外,正被送院途中。」
「誰打來的?在那裡?」Wasabe追問。

「Tracy打來的,但沒說清楚便斷了線。現在電話又不通。」

※※※※

回程船上,高孚一直打電話給翠思,電話一直不通,高孚擔心起來,Wasabe從未看過高孚這副極度焦急的樣子。
雙體船進了香港水域,電話終於響起。高孚一按便說:

「妳沒事嗎?」

北區醫院
高孚和Wasabe趕到北區醫院,和翠思會合。趙樸初已死了!送了入殮房。

「高孚,」翠思抓著高孚的手臂,已忍不住眼淚:「怎會是這樣的?怎會是這樣的?雖然趙uncle不是在粉嶺出事,但他在深圳沙河打球時又是心臟病發死的,會是這麼巧合嗎?會不會和我爸爸有關?」

這是Wasabe第一次見到翠思,高孚也忘了介紹給他認識,只見高孚和翠思的關係愈來愈像情侶,他站在旁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高孚還是按著,沒有向翠思說去見過卓守業。經過一天的舟車勞動,發生了這麼多事,知道翠思爸爸生前的關係,現在連他的生意拍擋也死了,他的思維確實有點紊亂,他需要一點時間思考。

「Tracy,冷靜一點。」高孚在旁輕輕地說:「是劉聯送你來的嗎?叫他送你回家先休息一下,我返回警署看看有沒有些什麼資料。是了,趙樸初的家人呢?」

「他們全在美國,剛才來的只有他公司的總經理一個人。」

事情發展得實在太了,高孚回到警署,一個人呆在辦公桌後,Wasabe走進來,對他說:「我打探過了,中午時趙樸初在深圳沙河高爾夫球會打球時心臟病發,當時他還有知覺,他的司機馬上送他過關直奔北區醫院,不久便死了。」

「那當值醫生怎樣說?」

「其實醫院也沒有報警,聽說病人送了到急症室,馬上要做手術,病人在手術室死去的。他們沒開file,無權去查。」Wasabe答。

翠思打電話進來,高孚聽出她還在嗚咽:「高爾夫,你查到了什麼?」

「趙樸初應該在手術室死去的。其他的還不知道。」

「我找了何醫生來我家陪我。」翠思說:「今次趙uncle 死他不在,何醫生也想知道他是怎樣死的。他問你們知不知道那當值醫生的名字?」

「不知道。」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8月號)

2010年7月4日 星期日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7



CHAPTER
SEVEN

三鄉 • 中山溫泉高爾夫


車子到了三鄉鎮,經過KFC、平安客運站、三鄉車站,不消三分鐘便看見了中山溫泉的牌坊地標。車子左轉入中山溫泉旅遊區,再沿著小路上山,兩旁種滿姹紫嫣紅的杜鵑花,左邊俯瞰到的是Palmer場第十八洞。每天到這時分,附近的屠場總是傳來陣陣豬殺聲,夾雜在林中嗚噢嗚噢的烏鴉在叫,是這標準三桿洞的特色。高孚第一次來,被這美景迷住,是聽不到的。

「真漂亮!」高孚不禁說。

「對啊!每次我望到這個洞,我馬上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這就是高爾夫球場的魔力。」

「我也有這種感覺哩!多謝師傅。」高孚心情不其然也輕快起來。

車到了會所門口,保留著古色古香的中國建築傳統,是這個中國第一所成立的球會的標誌。司機和服務員替他們卸下行李。

「郝小姐,」接待員在門口歡迎﹕「很久沒見啊!來打球呀!」

球會的服務員的禮貌很好,但說的話有時不經大腦,來這所球會不是打球是為了什麼?但今次他們倆人的目的有點不同,高孚來是因為翠思答應帶他第一次落場打高爾夫球,翠思的目的是想高孚陪她來三鄉一起找卓守業。

翠思走到登記台拿取會員消費簿。

她不知道爸爸生前用公司的名義買了幾多個球會籍,只知道給了她四張會員卡,中山溫泉球會是其中一張,但她從來沒拿過出來,每次都是和爸爸來,自己來今次才是第一次。

「小姐,請問妳的會員號碼是 ……?」登記台的服務員像是新來的問。翠思才想起,從來都是爸爸替她辦手續,哪會記得會員號碼,一時不知所措。

在旁的大堂經理看見馬上走過來,對前台服務員說:「可以了,和剛才趙總的一樣,他們是同一公司會籍的。」然後轉身向翠思說:「要不要拿別墅鎖匙?應該打掃好了,趙總剛拿了鎖匙。」

「趙Uncle?」翠思一時聽不明白。趙樸初也來了?

二十多年前,郝振熹和趙樸初創業時被霍老游說,用公司名義買下這會籍,當時聽說是包含了一所別墅,就在網球場後面,非常隱蔽。那別墅很大,一共有兩層四間房,以前爸爸和她來打球通常是住在二樓,趙樸初住樓下。

為什麼趙樸初也來了?翠思大惑。

「不用了,」翠思答服務員:「我今次不過夜。」今次她怕和趙樸初住在一起,說完拿了消費簿便帶高孚拾級上餐廳。

一抬頭便見到趙樸初就坐正餐廳大堂,旁邊是一中年少婦,一身很普通的服式,直覺上不像來打高爾夫的。趙樸初看到翠思進來,一時間有點錯愕,怔了一怔,但很快便自然起來:

「Tracy,這麼巧,來打球嗎?」又是球會內的標準問候語。

「趙Uncle,」翠思很大方地答:「是的,帶高Sir來學球!對了,高Sir你認識的啊!在上水警署見過的那位。」

高孚冷不提防翠思這樣介紹自己,不得不唯唯諾諾反應:
「對,來跟Tracy學球,」然後一邊伸出手和趙樸初握了一握,一邊問:「阻不阻你們?」

在旁的少婦像很恐慌的馬上站起來:「不阻不阻,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了。」

「高Sir,請坐。」趙樸初很客氣地招呼高孚和翠思坐下。

「吃過午飯沒有?」趙樸初問:「這裡的乳鴿最有名。」

「對對!」翠思搶答:「我很久沒來吃了。」翠思以前跟爸爸來,一定每人點一隻,還要補上一句:開邊上。
點了菜後,三人繼續寒喧,心中邊互相疑惑大家,卻邊故裝沒事。始終,翠思未幾已忍不住耐性子,直接問趙樸初:「趙Uncle,你不是習慣周末日才來打球的?今天興致這麼高?」其實翠思心中想問的是:剛才那少婦是誰?

「對!」趙樸初答:「以前是。唉!自從你爸爸過身後,其實我對打球的興趣也沒有了,今次來也不是為打球,只是要見見一位朋友。」趙樸初邊說邊望著高孚,仍掩不住此際踫到翠思和高孚的錯愕。而翠思馬上接下問:「是不是和我爸爸有關的?是不是剛才那女士?」

「唉!我應該怎樣說呢?」趙樸初半默認,再望著高孚,欲言又止。

高孚亦意會到他是外人的身份,識趣地說:「我想失陪一下,到露台看看周圍環境。」

翠思插入打斷他:「高孚,不必了。」然後很認真的對趙樸初說:「趙Uncle,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不想瞞你,高Sir和我都懷疑我爸爸的死不是意外,是我要求他來查案的,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卓守業的人?」

翠思一連串的坦白,令趙樸初怔忡良久。

「Tracy,你究竟知道些什麼?」趙樸初很焦急的問。

「其實我知道得很少,可以說一點也不知道。只知道爸爸死前和劉聯說過萬一他被人暗殺,一定要找卓守業這個人。到底卓守業是誰?你知嗎?」翠思更焦急的問。

「Tracy,你爸爸是死在我面前,何醫生替他急救無效,雖然劉聯後來也對我說過這些,亦提過卓守業的名字,但我真的不能相信你爸爸是被人暗殺的,你們打算怎樣?」

「我們還未知,但我們一定先要找到卓守業。」

「我能怎樣幫到你們?」

「以你在球會多年認識這麼多人,可不可以問問他們有沒有一個卓守業的會員?」高孚在旁問的第一句話。

「這當然可以,如果找到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多謝趙Uncle。」

「是了,」趙樸初問高孚:「你們警署會怎樣跟進?」

「趙Uncle,不要介意我這樣跟Tracy稱呼你,實不相瞞,郝振熹這case在警署已經closed了,我只是以私人身份陪Tracy來這裡的,不是什麼查案。說真,我也不相信郝振熹是被人暗殺的。我來只是跟翠思學打球而已。」翠思雖然不同意高孚的說法,但仍覺得他答得很大方得體。

「啊!是的,這位皇帝女自小便有自己的主張,陪陪她罷,還有,她的高爾夫球很不錯,查案不忘跟她學學球啊!再見。」
這是繼CS 霍之後第二個人對高孚說翠思是個好教練。

※※※※

趙樸初離開後,翠思問:「怎樣找卓守業呢?」

「小姐,我答應跟妳來是因為妳答應帶我第一次落場打高爾夫球啊!這是中山,不是香港上水,尋人不是我的工作啊!」
「好的好的,」翠思轉個頭來:「好!現在便和你去熱身!」

翠思帶高孚走到儲球袋室,提了自己的球袋,問服務員:「我爸爸的球袋還在嗎?」

「在!」那裡的服務員熟練地找出郝振熹的球袋。

「我不替你租球桿了,你不介意用我爸爸以前的吧!」

在球場上,高孚習慣聽翠思的吩咐。他們乘車到山上的練習場去。那裡是個真草練習場,翠思異常認真說:「今天下午我會教你一些基本的短打技術,pitching 和 chipping,然後練習putting。這些都是高爾夫球最最重要的skillset,我重複,這是最最重要的,這是你踏進高爾夫球的門檻,如果你不認真,學得不好,明天我不帶你下場!知道嗎?」

「Yes, Mad’m!」高孚答:「但今晚我們住哪裡?」

「本小姐自有安排,馬上熱身。」

服務員已送來幾籃練習球。

※※※※

練完球已是黄昏時分,他們在雅居樂酒店門前下了車,高孚舉頭四周望了一望。行李生很有禮貌替他們拿下行李,拉開大門。高孚怎也料不到一個小小的三鄉市鎮竟然豎立了這樣的一間五星級大酒店,大堂的裝潢與大城市的高級酒店不惶多讓。他們走到前台問有沒有房間。

「先生,對不起,今天房間很緊張,只剩下一間總統套房。」

高孚轉望翠思一下,她點頭,心想反正來這裡是她的主意,自己在三鄉人生路不熟,便拿出回鄉證和信用卡準備登記。

「用我這張信用卡吧!」翠思在旁遞了一張黑卡給服務員,望著高孚說:「反正是我爸爸公司的,我們來查案用他的錢才合理。」

雅居樂酒店一共有三間總統套房,他們入住的一間最豪華,打了折扣後卻才六百多元。所謂總統套房,當然不能和一般元首級入住的總統套房的設備比較,大廳、飯廳、大床、大沙發、大浴池是有的,而且還有兩間獨立房間,面積很大。

高孚故意先讓翠思選房間,但她沒選,只是把隨身的背囊拋往大廳沙發上,一屁股坐下來。高孚慣性地去泡茶,覺得肚子有點餓,便問翠思今夜去哪裡吃飯。

「大探長,room service又如何?」

「好。」高孚在房間找來餐飲菜單,一邊選看一邊問:「海南雞飯喜不喜歡?」

「好哇!」翠思答。

高孚打電話點了菜後突然想起第一次到粉嶺吃的揚州炒飯,看看自己穿著翠思送給他的高爾夫球褲,隨口說:「大小姐,我還未付這條褲的錢給你呢?」

「我不是說送給你的嗎?你不喜歡便馬上替我脱下來。」翠思掩笑的說。

「脱了褲對打球是不是有幫助的?」高孚咯咯笑著問。

「凡事總要心定,脱不脱褲也是一樣,你還記得剛才我教你的chipping嗎?」

高孚站在寬敞的大廳中,做了一個準備短打的姿態。翠思從沙發起來,走到他面前說:「記著重心放在左腳。」高孚馬上把重心移到左腳,可惜他的腰也轉歪了。翠思迫不得親手移正高孚的腰,就在這一瞬間,翠思的小腿像被雷擊了一下,抽起筋來,失去重心,全身栽到高孚懷裡。孔武有力的高孚,一手把她抱到沙發去,替她按摩。高孚是學過急救的,這點點運動創傷冶療怎難到他。他很細心的定了位置,一下一下為翠思的小腿推拿,翠思很快便没痛了。

他們在飯廳吃過海南雞飯。

「大探長,你的推拿功夫是誰教你的?」翠思問。

「沒有什麼功夫不功夫,普通常識而已。」高孚隨口答。

「那麽你也懂按摩嗎?」

「怎樣的按摩?泰式的我不懂。但我以前踢足球,運動肌肉按摩我懂的,我們隊友之間經常做。」

「你替我做好嗎?」

「妳是我的高球師傅,我替師傅按摩可以說是有償的啊!」

「你令我舒服我會打賞你的,哈哈!」翠思咯咯地笑。

「你當我是深圳的鴨子?」

「不,是個正在學打高爾夫球的香港大探長。」

「算妳懂說真話!在哪裡按?」

「當然在床上啦!」翠思答得很自然,更再問:「要不脫衣服?」

「隨便妳。」高孚答得一點齷齪也沒有。

翠思進了浴室,出來的時候只披了一件浴袍,便俯卧在床上。

高孚從她的背部慢慢按下去……

沒胸圍的感覺本來只有女性才領畧到,此刻,高孚摸不到胸圍的感覺是奇異的。他的心開始怦怦亂動,一股不知什麼的觸着高孚的腦袋,面前目餳吻澀的翠思在嬌吟,側起頭來,秀目半啓,傻傻愣愣地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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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無話,清晨的小鎮顯得格外靜謐冷寂,在總統套房床上,高孚用額拱一拱她的額:「大小姐,早晨!room service想吃什麽?」



星月角(二)

「高爾夫,放假去了哪裡?」Wasabe在星月角一見到高孚走進來便問。

「喂!Wasabe,你們叫了我高爾夫這麼多年,我現在真的正式打高爾夫了!」高孚心中還是享受著前兩天的高球假期。
「怪不得曬得這樣黑呢!一家人去?」

「不!」

「和誰?」

「和師傅。」

「哦!」師傅這字眼有著性別暗示,師傅通常就是指男性,Wasabe便沒追問下去。

但對著這多年老友,高孚不想瞞他,況且,他對郝振熹的死,疑團在心中一直徘徊不前,Wasabe一直是他的得力助手,他也想聽聽他的意見。

「其實有件事,我最近和你提過一下 ,但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Wasabe的耳朵馬上像獵犬豎起來,嗅覺也靈敏得連鄰座在吃什麼小食也逃不過他的鼻孔。

「得啦得啦,講啦!」Wasabe比高孚更焦急。

「是這樣的 ……」高孚簡單的把事情說了一點出來,當然他故意沒有提到和翠思之間的私人情節。還未說完,Wasabe已打斷了他:
「讓我替你分析,第一,這事情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第二,你知不知道這樣搞下去一定會對你的『快勞』有影響,你快退休了,你還要靠那份退休金養家活兒啊!高爾夫,我的大哥啊!你懂嗎?清醒點,可以嗎?你是不是給哪個什麼Tracy小姐落了降頭呀?」

Wasabe的反應完全出乎高孚意料之外,但又像一言驚醒夢中人,真的,是翠思的魔力,抑是高爾夫球的魔力,令他沉迷?

高孚要找個理由替自己辯護:「算我沒說過吧,當我是找她學打高爾夫球好了!」
Wasabe望著他,不吭一聲。

「其實打高爾夫球真的很好玩,會上癮的,況且我的確是有點天份呢!」高孚再補多一句。

「高爾夫,你不要瞎扯開話題,不要怪我做『細』的勸你,你不要被女人迷呀!」

這再挑起高孚那一夜纏綿,到此刻他也不敢相信這樣的事也可以發生在他身上。

「喂!Wasabe,你不要有口說人沒口說自己!」高孚的語調開始反擊:「以前你不又是迷上了大陸哪女人?那次不是我救你,你今天還可以在警隊!」高孚愈為自己辯護,愈是默認了對翠思的感覺。

審慣犯人的Wasabe一聽便聽得出來:「唉!高爾夫,雖然上次你救了我,但今次我真的不知怎救你了。你要自掘墳墓誰也擋不了你!」

「哪你究竟幫不幫我?」

「怎幫?」

「不要對任何人說便算是幫了我。」高孚晦氣地答。

「唉!」Wasabe再嘆了一口氣,他見再說下去也沒用,自灌一杯酒:「今餐我請喝酒。」說完便埋單,剩下高孚一個人在喝悶酒。

高孚思前想後,覺得Wasabe的話很有道理,但內心驅不散那種像欠了翠思的感覺,思潮被酒精慫恿著,他為自己下了決定,找到卓守業這個人再說。

但怎找?

三鄉 • 雅居樂

「高探長 …..」

高孚在警署接了這電話:「我是,請問那位?」

「我叫卓守業。」

高孚聽到這三個字,像被電擊,馬上坐直起來。那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令他的腎上腺分泌倏然提高數倍,他按住怔忡的心情故作鬆容地答:「卓先生,有什麼事可以幫到你?」

「你不是找我的嗎?」對方反問。

「對!我是以私人身份找你,但這裡是警署,不方便說私人的事情,你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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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孚放下話筒,呆坐著好一會,心中盤桓良久。卓守業主動找他,邏輯上一定和趙樸初有關,但趙樸初和卓守業之間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上次趙樸初沒說認識卓守業呢?是不是趙樸初故意不讓翠思知道?他心中即時下了兩個決定,一是為安全起見,一定要找Wasabe陪他去;二是不告訴翠思,他怕翠思的衝動性格會誤事。

高孚一整天什麼事也提不起勁做,他還要努力說服Wasabe陪他去。今天請明天假本來是不合規矩的,但卓守業的出現是整件事的關鍵,他不能放過這機會。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7月號)

2010年6月2日 星期三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6


CHAPTER
SIX

粉嶺 • 香港哥爾夫球會


高孚的尊嚴從進入這球會那一刻,一直被踐踏得支離破碎,就算不計較自己的探長身份,普通一個男人,試問怎經得起自己的知識不斷被一位新相識的異性挑戰?奇怪,高Sir這個大男人,竟然容忍得下!

喝過咖啡,他們四目相投,誰也不願打破沉寂。良久,高孚正想開口說是時候先走,翠思比他快了一秒:
「高孚,是時候你要表演打高爾夫球給我看了。」

「現在?」高孚冷不提防她一問:「我什麼也沒準備。」

「沒準備就是最好的準備,跟我來!」說完便拉了他起來:「我們再到Pro-shop。」

翠思在餐廳簽了單便匆匆帶著他再到Pro-shop,向女店員阿May說:「麻煩妳替高Sir找雙鞋和手套。」

「好的!」阿May聽到吩咐,馬上很識相地做。

「叫了妳不要叫我做高Sir啊!」高孚在翠思耳邊埋怨。
「對不起,高孚。」

高孚又是像傀儡般,在翠思旁協助下試了幾雙不同款式的鞋和幾隻不同尺碼的手套。
「舒服嗎?」

「可以的。」

「就這雙吧!」
又再爽一次,高孚偷偷看了價錢,今次更爽,一千五百大洋,心想:買了才算,找機會還錢給她便是。

「現在穿著嗎?」阿May又是很醒目地問要不要購物袋。

翠思了簽單,高孚挽著換了出來的牛仔褲和舊球鞋,跟著翠思到不遠的練習場。

這天下午練習場的人很少,高孚跟翠思挽起了一籃練習球走著,剛遇上駐場的洋教練,翠思和他打了個招呼,順便向教練借了一枝七號鐵桿,一邊把球籃和球桿遞給高孚,一邊指著前面一排排綠色的人造草蓆,說:

「你先去找個bay熱熱身,我馬上回來。」說完便走掉去和洋教練傾談下去。

高孚有種讓人支配的感覺,反正這天一進球會已習慣到現在了,再被支配多一次又何妨。腦海在想,上次執起高爾夫球桿是多少年前的事?十年也有吧?那時是和誰一塊?也忘了。

他戴上新手套,站也未站好,胡亂的握起球桿,胡亂的舉起,胡亂的揮下來,啪的一聲,球依然靜悄悄地趟在草蓆上。他再試,球一動也不動,他靜悄悄垂下頭偷偷看看周圍,沒有人,好極,再試吧。

「高孚!」倏然,高孚聽到有人從後叫他。

他轉身一望,但見一身高球裝束的洋人,剛放下他沉甸甸的大球袋在他bay旁。他定一定神,好不容易才認得出他便是以前的洋上司CS 霍。說他是洋人,其實只是指他的血統,他在港土生土長,退休前已是Chief Superintendent了。

「啊! 霍Sir!很久沒見了,還是這麼fit!」

「因為打golf囉,all because of golf!」又中又英一向是CS 霍的說話習慣:「你也來練球嗎?」

高孚一時反應不到,唯唯諾諾地答:「可以說是,但……」接不下去了。

另一方面,高孚頓時有股像在警隊行動中孤立無援時,遇到同袍鼓勵的感覺,心理上安全了很多;況且,他還記得與CS 霍共事期間,霍Sir一直很賞識自己,出道時教過他很多,很多英文會話也是從他口中學到的,他對CS 霍是絕對信任。
「霍Sir,聽說你退休後球技猛進,可以打職業了!」

「You’re kidding!你不要聽其他人亂說啊!打職業,下一世啦!」

「你以前教曉我這麼多東西,現在教我打高爾夫可不可以?」

「你學過沒有?」CS 霍很正經的問。

「嚴格上是沒有。」高孚不得不坦白對前上司承認。

「那你應該正式找個教練,go find a pro。我只識誤人子弟!哈哈!」CS 霍本身是一個幽默的人,但認真起來,他比任何人更認真。他對高爾夫球那份認真,全警隊認識他的人都知。

「但最低限度,我想你話我知,我有沒有天分?」

「高孚,放心,let me tell you,Force裡面每個人都有打golf的天分,trust me!你來得這裡,就是件好事。慢慢學,不要急,golf是打一世的,you’re still young!」說完便準備離開。

「You’re still young」這句話聽進高孚耳裡格外窩心。他正想多問CS 霍幾句,翠思已回來了。

「Oh, Tracy, I am so sorry for your father。」CS 霍一見到翠思馬上趨前問候她。

「That’s OK,thanks。」

CS 霍瞟了高孚一眼,帶點狐疑的目光問翠思:「You’re friends, huh?」
翠思很大方地答是。

CS 霍問完便彎腰背起球袋準備走:「See you,take care!」卻不忘轉身望著高孚說:「By the way,高孚,忘了告訴你,Tracy 是位好好的教練!」再指指高孚腳上的新球鞋:「Nice shoes!」
能做到警隊精英,觀察能力一定比人強,CS 霍當然不會例外。

CS 霍離開後,高孚望著翠思發了呆,不知該說些什麼。翠思望著面前六呎昂藏的一個大探長,穿著一雙新球鞋,左手戴著一隻新手套,啊!還有一條滿布橫摺痕的新長褲,執著球桿,一動也不動地站在綠色的人造草蓆上,畫面有點令人發噱。

「讓我教你打吧!」翠思開腔。

高孚神遊不知到了那裡,聽不到。CS 霍剛才說過的話,久久還迴繞在心中。突然,口中不知何解,問:
「妳爸爸的事整個球會也知道?」

「多此一問!」翠思眼神厲了他一下,大聲喝了他一喝:「高孚,趁本小姐今天心情好,教你打球,你究竟學不學?」
高孚驚魂甫定:「學!學!學!」

※※※※

學打高爾夫球,一些人的理解是很易的事,甚至有些人認為高爾夫球是不用學的,高孚是屬於後者。至少,高孚以為以自己的運動天分,只要翠思教教他一些基本動作他便可以揮灑自如。

豈料翠思一開始便扳起面孔,像警官發號司令,問:「Are you ready? 」

高孚提高聲浪答:「 Yes, Mad’m。」

「高孚,我一定要事先聲明,我以下講的你可能以為很簡單,以為一定可以記得,但事實上,一百個學打高爾夫球的人之中,九十九個十年後再學的也是他們第一天所學過的動作,你有沒有紙和筆,記下我現在開始講的?」

高孚心中有點埋怨翠思囉嗦,無可奈何地從褲袋拿出自己的iPhone:「我用這個錄下來可以嗎?」

翠思笑一笑,點點頭便開始說:「首先,教你握球桿,即是the grip。打golf 是用左手的,除非你本身是左撇子,便用右手打,球桿也要換過。」翠思邊說邊拿起一枝球桿:「這是一枝我們叫做7號鐵桿,打開你的左手掌,把它斜斜放在掌心和掌尾肉上,不要用姆指和食指,只用其餘三隻手指把它輕輕包起來……

「然後,握緊,把左手姆指放在桿身上方,稍稍把桿拿起來。注意,左手只有兩隻手指可以看到。再用右手的尾指插入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把左姆指放在右掌心,用右手指輕輕包起來。右食指猶如放在手槍的板機上……」

「燒槍妳也懂?」高孚忍不住插嘴反問。

翠思沒有理會他,繼續在他面前慢慢地示範幾次,再說:「左手的V型虎門,對著你下巴和右耳之間;右手的虎門,對著你右耳和右肩膊,看清楚了嗎?打golf最最重要是正確握桿,握桿方法很多,這是對初學者最有用的interlocking grip,你來試試。」

高孚很聽教,他本來就是好學的,加翠思很仔細地在旁輔助,很快高孚便正確地握起球桿來。
「是不是這樣?」

「對!對!」

「噢!還有,將來如果我不在場,沒有人問,你只要握起桿來,把grip對着自己看看左右每邊六個手指關節是否成一直線,對稱成一長方形就是。對你來說,每次握桿時也要自己檢查一下,知道嗎?」

接著,翠思把球放在人造蓆上,說:「現在,我要你緊記,打golf最重要是三條無形線,這條叫目標線,你過來這邊看,目標線就是你想球飛出去的方向線;但一定要和你的腳線平行,腳線就是你左右兩隻鞋尖拉成的直線,如果站的時候一隻腳前一隻腳後的話,腳線便與目標線傾左或傾右了,golf術語叫open 或close。初學時一是要兩條線平行。最後的肩線是要幻想從頭頂上鳥瞰下來,你的左右肩膊是否和腳線平行。」

高孚很留心地聽著,不時看看iPhone是不是還錄着音。

※※※※

一個高爾夫球的揮桿動作,其實學會正確站姿後,來來去去也不外乎由四個動作組成:拉後(take-back) 、上桿(upswing) 、下桿(downswing) 和收桿(follow-through) 。
高孚上第一課,翠思只教了他一些很基本的揮桿姿態,主要是强調打高爾夫球一定要轉腰,腳位要踏實,千萬不要用手力去打,尤其是更不要用右手力。

高孚的自信心很强,他很想在最短時間在翠思面前表現他的體育天分,愈是努力,愈是用手力打,球有時真的被他打中飛得很遠,他心內一陣快慰,開始覺得他自己的確很有打高爾夫球的潛質,球鏗鏘的一聲飛出去的一剎,有種不是自己打的感覺,也更有一點點後悔不早些學打。

他咧嘴笑著轉身望望翠思,以為她會認同。翠思卻說:「高Sir,以你虎背熊腰的身材,你將來打球一定可以很遠,但剛才你的姿勢完全是錯的,一點腰也沒轉!」

「不是啊!我是有轉腰的!」被翠思撥了一盆冷水,高孚不甘心地反駁。

翠思最討厭的便是別人質疑她的觀察能力,差點氣上心頭,但回心想想,面前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漢,怎能和她未夠十歲便學球時相比,啊!別忘了她還要靠他查案的。她於是換了一個教學方法。

「高Sir,你跪下來。」

「吓,郝小姐,妳要我跪下來?」高孚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哈哈!我當然不敢叫你向我下跪啦!」翠思這刻才想到下跪這舉動代表的侮辱性多大:「不!不!我只是想你試試跪在地上打那高爾夫球。試試看。」

高孚半信半疑,左盼右望看看周旁有沒有人,在球蓆上邊跪邊問翠思:「單膝跪還是雙膝?」

「雙膝!」

高孚揮了好幾桿,小白球動也不動停在原位。

「很好!很好!」翠思在旁鼓掌:「打不到球不要緊,你這動作才真正是轉到腰,你自己感覺到嗎?」

「感覺到!感覺到!」高孚跪在蓆上露出感激眼神。

不知那時,CS 霍在旁出現,看著高孚跪在地上,微微笑著說:「See,I told you,Tracy 是位好好的教練!」

翠思趨前扶起他,自己跪下來,握起球桿輕巧漂亮地把球揮出去。高孚在對面替她放球,一枚一枚地放,翠思一枚一枚地揮,高孚看著覺得像很易,也很難,什麽時候他才能學到。

「好了!高孚,下一步要看看你的恆心夠不夠,勤不勤力到練習場練球了。待你的揮桿動作穩定點我找機會帶你落場打。」

「多謝師傅。」

※※※※

高爾夫球就是這樣奇怪,你打過它,它便纒上你。你不時也想回去再打它,高孚亦不例外,他心內還多一股推動力,他拜得翠思是師傅,便不想失禮她。他一有空便獨個兒到練習場苦練,也不忘拿出iPhone重温翠思的話。練完後他會打電話告訴翠思,有時候翠思也會出來看著他的揮桿動作漸漸成長……。

三鄉 • 中山溫泉高爾夫
中午時分,雙體船在珠海九州港如常泊定,在上層頭等房內的高孚和翠思背起輕簡的背囊,每人挽著一件小拉車行李,推開房門,隨著其他乘客下船,經過關口,不消十五分鐘便踏出九州港口岸。在出口處等候的司機看到他們,揮手喊:
「郝小姐,這裡。車在外邊,請跟我來。」邊說邊示意替他們拿行李。

高孚跟著翠思上了這輛奧迪小房車,和上次坐她的平治有些不同,但感覺也挺舒服的。

「小姐,令尊的事我們在這裡也有聽到。唉!真可惜!郝總上次來打球也是我接他的。」司機嘆了口氣。

「上次是那時?」翠思馬上追問。

「也有半年前了。」司機想了一想答。

「他和誰一起?」

「我看見只有他一個人。」

「小張,好的,先到球會。」翠思吩咐司機。

車子沿著情侶中路奔馳,高孚望出窗外,隱約可見遠方的澳門,和珠海這南海明珠只是一海之隔。其實這說不上是海,更不是湛藍大海,只是黃泥泥混濁一遍,沒浪,只有微風吹起皺皺漣漪。經過海邊的漁女像,一輛輛旅遊車停在那裡,接載一群群從中國各省各地南下的遊客,來這裡便是為了看這三不像的漁女。

翠思第一次經過這條路,還是小孩子,十多年前吧,聽她爸爸說以前哪有漁女?還不是為著發展旅遊景點才煞有介事雕塑出來。可能旅遊局某位官員,讀過一點安徒生童話,便硬編個中國神話,弄個漁女獻珠,什麼什麼仙女的,再配個哥本哈根式的美人魚變種,騙得多少人便騙得多少,騙得多久便多久吧。

「那是什麼?」高孚指著漁女像問。

「不用理會!」翠思淡淡的答。

高孚識趣地沒追問下去,轉了個話題:「大概多久才到?」

「三刻鐘左右啦!」

「小姐,」司機插嘴:「妳很久沒來了,現在有了新高速,半小時便到了。」

「哦!」翠思應了一下:「對了!小張,你聽過一個叫卓守業的人嗎?」

高孚耳朵豎起來。

「沒有啊,小姐。」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6月號)

2010年5月1日 星期六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5


CHAPTER
FIVE


通利琴行

車程中,翠思和高孚很有默契地不再談到郝振熹之死。翠思把話題扯到高爾夫球去。

「你懂打高爾夫球嗎?」

「不懂,打高爾夫球是你們有錢人的玩意。」高孚照直答,不自覺地加個藉口。

「你家不是在高爾夫球場附近嗎?」翠思好奇地問。

「喂,小姐,妳究竟知道我多少家事?」

「沒有,沒有,就是這樣多,只是聯叔說過記得你媽媽是住在高爾夫球場附近而已。」

「所以便來高爾夫球場『撞』我?」

「對!」翠思直認,在車廂內,她更一點也不怕冒犯高孚:「還要無意中『撞』到你,又無意中聽到你的家事,所以我們現在一起去買琴書,是不是種天意?」

「你問我是不是天意?」高孚嘆一口氣:「唉!我是相信科學的,但警隊內人人都拜關帝,你叫我怎樣答妳。總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翠思聽進耳裡,不敢接下去,馬上轉回高爾夫球話題上。但高爾夫球,豈不又是和她爸爸的死有關?

「那麼,警隊內有沒有人打高爾夫球?」

「我認識的有好幾個,他們有些退了休,現在像全職打高爾夫球了。」

「哪你為什麼不打?」

「怎樣打?這麼貴,雖然我以前家附近長期有人打『紅番波』,我是執法的,我當然不會去打啦!」
「哪你是懂的,但沒機會打。」

「什麼叫做懂?懂又怎樣?我什麼也懂,可是沒機會,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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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孚不知翠思內心在想什麼,他的職業本能是窺探別人的內心世界,而且自問他的功夫很到家,什麼疑犯、什麼說話背後的企圖,怎逃得過他的邏輯推理,但在這短短的半小時內,和翠思的對話中,他找不到企圖、看不到面前是個什麼人、聽不明她的話、甚至他以為走進了另一世界,是他的水平不夠?閱歷不廣?還是翠思不是地球人!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5月號)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4



CHAPTER
FOUR


上水警署(三)
今次是老司機劉聯第三次開車到上水警署,今天的乘客是大小姐郝翠思。

車一停下來郝翠思便衝入警署。劉聯的心情很矛盾,郝老闆死前對他說的事,他只是對高Sir說過,但高Sir又像不受理,逼於無奈,他沒遵守郝老闆吩咐,忍不住對大小姐說了上次和高Sir見面的經過,翠思未聽完已叫他開車來了上水警署。

「我要找高孚探長。」郝翠思不由分寸衝到接待處問。

「找他什麼事?」接待員循例反問,好作分流。

「有事!」

「有什麼事?」

「我要當面對他說。」翠思自小的性格就是急躁和直接。當她須要找到答案時便用盡一切方法去解決問題,不容許第三者任何阻撓,很多時忽略了現實中人和制度的存在;在數學的抽象世界裡,沒有人為制度,她可以任意飛翔;在數學世界裡,她若然遇到得不到東西,唯一的解釋是怪自己還沒想出來,斷不會是人為或和環境因素有關的。

「高Sir今天放假。如果是公事,等一等,當值阿Sir會見妳,」接待員慢條施理的答,再望望她:「私事的話,留下妳電話,我叫他覆妳!」

「可不可以給他手機電話號碼給我?」

接待員反起眼白望着她,嘴角只差沒掀起:「妳說呢?」

※※※※

司機劉聯見到小姐這麼快便跑出來,想到她一定找不到高探長了。

「開車!」

「到那裡?」

郝翠思沒答,邊打開小銀包,找出高孚在靈堂給過她的名片,翻着看了一下:「Shoot!也沒他的手機,」卻下意識反問劉聯:「怎樣找高探長?」

「小姐,我怎知呢?」劉聯無可奈何答。

「哪你不是說過認識他媽媽的嗎?」

「唉!這樣久沒有聯絡,怎找?」

「他媽媽住哪裡?」郝翠思瞬息反應過來。

「上次我知道的是在上水什麼村,村口可以看到高爾夫球場的,還聽說有很多人到那裡打什麼『紅番波』的。」
「馬上去。」小姐下命令,車子駛往粉嶺方向。

「上水這麼多村,怎找?」

「先去去才算罷!」郝翠思很不耐煩答。


榮昌茶座

車子很快到了粉錦公路,左邊就是她小時候爸爸教她打高爾夫的Old Course第八洞,打完後便要過馬路到對面第九洞繼續的。現在爸爸已不在了,沒可能和爸爸一起再過這條馬路了。想着想着,車子在交通燈前停下。翠思看到前面的一檔露天茶座,心想:這不是電視阿蘇介紹過那間吃豬扒飽最有名的那檔。

「轉入去。」她連忙叫劉聯。

翠思選了個太陽傘下的座位,點了一客豬扒飽和奶茶。劉聯泊好車走過來,也點了豬扒飽。

「小姐,妳也不用這麼急嘛!」劉聯慢吞吞說:「高Sir又不是退休,妳改天再到差館找他也可以……」

話未說完,劉聯突然停了口,瞪呆起來:「小姐,老爺真的在天有靈啊!妳看!慢慢轉頭看看!」

翠思脖子微微轉了一轉,高孚就在前面走進來。翠思正脱下太陽眼鏡想看清楚一點,高孚已坐在背向她的枱旁,顯然没發覺他們。這突然其來的巧合,翠思和劉聯也來不及反應。

「爸爸,爸爸,我要豬扒飽。」一把小男孩聲傳過來。

「爸爸,爸爸,我也要!」另一把小女孩聲附應。

「先坐下來,」高孚的聲音:「等媽媽來到一起才點。」

翠思不知何解,像做了虧心事地轉頭偷看,但見兩個活潑的小孩跳繃繃圍在爸爸的左右,高孚卻有理沒理的打開一份免費英文報紙,專心地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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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通利琴行。」

劉聯詫異得怕聽錯,再問一次才敢證實。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4月號)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3


CHAPTER
THREE


上水警署(二)

老司機劉聯獨個兒回到上水警署,在接待台前問到高孚的名字,高孚從辦公室走出來,打量一下蒼蒼白髮的劉聯,便問:「是你找我?什麼事?」

「我們可不可以坐下來說?」劉聯煞有介事地提出要求。

「有什麼重要事?阿Sir好忙噃!」

「我想知道我老闆是不是被人謀殺的?」

「誰是你老闆?什麼老闆是不是被人謀殺?」

劉聯抬起頭來,定眼望着高孚,凝了下來。

「喂!阿Sir再問你,誰是你老闆?」

劉聯動也不動,但眼球卻轉動得很快,突然,他若有所得的,大聲問:
「啊!阿Sir,你是不是奀仔?妳阿媽叫你做奀仔的,是不是?我識你阿媽的啊!真是太湊巧了。」

在旁當值的女接待員聽到奀仔這乳名,斜望偷瞟高孚一眼,掩起嘴差點笑了出來。

豈有此理,他這麼高大威猛,今天還有誰敢叫他奀仔,高孚心中有一點氣,連忙拉他入會客室,一坐下來便警告劉聯:
「阿伯,你知道來差館報假案,或者是認親認戚,浪費警力是有罪的嗎?」

「我知,我知,」高孚默認是奀仔,劉聯放膽了一點:「但阿Sir呀,這事是關乎人命的,而且老闆生前待我真的是很好,我替他開了三十多年車了。其實他對家中的傭人每個都好好,對你阿媽也是。」

「什麼?你說什麼呀?你叫什麼名字?誰是你老闆?」

「我叫劉聯。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幾年前你阿媽打住家工的時候,老闆就是郝先生。有幾次,你來郝家接她放工,都是我開車送你們到小巴站的。後來聽你阿媽話奀仔很生性,入了學堂,等奀仔一出身她便不做了。你阿媽當年天天也提起奀仔、奀仔,我記得到現在呢!唉!一轉眼便是二十幾年,你阿媽尚健在嗎?」

高孚突然被他扯到這些私人陳年舊史上,感到有些不自在,卻非常好奇,亦解釋了自己為什麼對姓郝的有多少印象,隨便答句「託賴,她還在!」,便讓劉聯說下去:「那年小姐剛出世,妳阿媽揍了她一年左右便辭了工。」

但這不是高孚想聽的。

「好了,好了,」高孚開始不耐煩,「說回正題啦!為什麼你懐疑哪姓郝的是被人謀殺?」

「因為兩星期前,我送郝老闆返工時,他在車內對我說:『唉!老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請了個私人保鏢,下個月便上工,二十四小時保護我,我怕被人暗殺』……唉!怎料……怎料保鏢未到老闆便死了!」

「但郝振熹是心臟病發死的。」高孚插了一句。

「我就是不明白,」劉聯搔着稀疏白髮:「我也有想過,會不會是個巧合?但老闆當天還寫了一個人的名字給我,吩咐我萬一他遇害,一定要找這個人。」

「是誰?」高孚的偵探神經被挑起來。

劉聯在褲袋中拿出銀包,再慢慢地從銀包內再抽出一透明塑膠袋,然後用指頭小心地檢出一小字條,這些慢動作弄得高孚有點不耐煩,心想:老人家即是老人家,今天發個短訊不就可以嗎。劉聯小心翼翼地把字條交給高孚。

卓守業
中山球會


「你為什麼不告訴郝家?」高孚邊問邊把這七個中文字到按入自己的iPhone。

「老闆千囑萬咐叫我不要跟他家人說的,怕連累他們。」

「哪為什麼要找我?」

「不知道,我來差館本是想知道差人有沒有懐疑我老闆是被人殺的。結果遇上你,或者是老闆在天之靈吧!奀仔,請你幫我跟進一下好嗎?」

「不要再叫我奀仔!知道嗎。叫我高Sir!」

「哦!哦!對不起,高Sir。」劉聯乞求的眼神,高孚索性不望他。

在警隊生涯中,高孚遇過很多信口雌黃的證人、無中生有的證供。懐疑,是他第一心理本能反應。這事對他雖有一點錯愕,但一切還得公事公辦。

※※※※

高孚趁休假那天回老媽子家吃飯,佯裝作閒話家常地對媽媽略略提起郝老闆的名字,媽媽反應不大,說她也看過新聞,有點欷歔。

「唉!算起來他年紀也不算大,我打他工時他的確對我不錯,有錢人中郝老闆算是好的了。可惜郝老闆福薄,沒法。唉!奀仔,真是生死有命,不到你不信啊!」

「當時他是不是有個司機?」

「有兩個,一個叫阿昆,一個叫阿聯。阿聯和我熟些,因為他很多時送我去街市買餸的。我沒做後沒有見他們了。咦,你問來幹什麼?」

「沒事。」高孚只想證實一下劉聯有沒有認錯自己。

蘭桂芳(一)

鐃凱倫趕到蘭桂坊時已出是傍晚七時多。翠思和甘泉坐在酒吧外太陽傘下,飲着健力士啤酒 ── 他們之間少數共同嗜好之一,一直等到華燈初上,才見凱倫的芳影,一身女IT人便服,揹着她印有Stanford University標誌的小布袋,急步走過來。

「嘩!小姐,妳的工作是不是真的這樣忙呀!現在才收工?」翠思一見到凱倫便奚落她。

「我上班三個月未夠,probation都未過呀?怎和妳郝家大小姐比較?」

「Helen, 沒啦!不要說這種話好嗎?」

「是了,妳還不回Stanford?」

「唉!妳又不是不知我現在的環境,怎回去?」翠思頓一頓:「昨晚收到faculty的電郵confirm我defer一年,我怎也要留在香港陪媽媽一陣子。」

甘泉在旁一仰脖子灌了整杯黑啤連泡,接下去說:「還要陪我哩!暑假也不回來。」口吻居然敢帶點指摘。

「不陪你便不陪你,用不用要寫個詳細報告給你?」翠思當然沒告訴他曾偷偷到過温哥華會前男友,用了先發制人的口吻,掩飾內心少許疚意。

「連給我電郵電話也少得可憐!」甘泉還像不服氣。

「好了,好了,我現在不是回來陪你啦。」翠思很了解甘泉,他雖然是醫生,但在感情上,他還是像個小孩子,上着幼兒班。

「不是妳爸爸死了妳才肯回來!」甘泉怎敢說出這句話。

真奇怪,三人很有默契地避諱不提郝振熹的死 …… 和凱倫結不成婚的男友。倒是凱倫飲了兩杯,思潮被酒精慫恿下,終於忍不住口,試探地問:「妳爸爸離開了對H & C 企業有沒有影響?」

「不知道,亦不關我的事啦!這麼大的上市公司,什麼也上了軌道……」翠思滿不在乎坦白地說下去:「我又是念數學的,對做生意一點興趣也沒有,亦不懂。」

凱倫插入:「妳爸爸有沒有寫下遺囑?」

甘泉耳朵豎起來很留心的聽着。

「有,姚律師和我們說過了。我爸爸的股份和物業原來已全放進了一個託管基金,總之,遺囑手續辦妥後,基金的持有人就是我媽媽和我,但基金怎運作和管理我不知,每月有生活費可支便是。」

「唉!真『攞命』!Tracy,妳是董事長兼公司主席的獨女啊!怎麼可以什麼也不知呢?還說是念數學的。」
「攞命」是凱倫的口頭禪。

翠思馬上反駁:「哪些不是數學,是會計!會計是bean counting,沒幻想的,我和妳說過多少次?」

凱倫顧不得像讀書時和她理論下去,只是有氣沒氣地從小布袋拿出她的netbook。

「讓我上網看看H & C最近的股價。」她十隻手指熟練地在鍵盤上飛躍,之後停了一停:「Come on,這麼慢,蘭桂坊的Wi-Fi真『攞命』!」不自覺地拍拍電腦的外殼,和踢投幣汽水機一腳差不多,也是一貫矽谷IT人的壞習慣,很多硬盤也是這樣的被拍壞。

「妳還以為這裡是Stanford 的campus嗎?」翠思補充着。

甘泉在旁沒法接嘴,卻頻頻望錶。

「H & C是什麼號碼?」凱倫問,但沒有人答。「算了,你們都不是股民,我自己search好了。凱倫再按了幾下:「咦?奇怪,你爸爸死後的股票升了百分之三十!」

各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一把聲音傳過來:「甘泉,我又遲到。」

出現面前的是一身中環上班一族打扮、年紀看來不大、卻架了副金絲鏡扮老年的青年。

甘泉站起來:「這位是我的中學同學,」誇張地介紹:「金融界巨子Stanley,他OT到現在才來。」

甘泉正想介紹Tracy 和Helen的名字之前,翠思已一個不客氣的問甘泉:「沒聽你提過的?」兩名男士感到有些尷尬。倒是Stanley在商場打滾過幾年,定一定神,很江湖地自我解窘:
「我有沒有阻到你們嗎?我只是順路的,你們可以當我是路人甲……」

甘泉反應也很快,對着兩位女士說:「他真的是順路的,我剛才打電話給他,他還忙着,不知可不可以到,所以沒有跟妳們說,不好意思!」未說完卻不顧女士反應便馬上接下去:「Stanley,坐呀!這位是我女朋友Tracy,那位是Helen。」

「Hi !」

「Hi !」

兩聲「Hi 」之後大家都像沒話說下去。

甘泉心想:Stanley來得真不恰當,打斷了凱倫在網上的最新發現;也可以說非常恰當,因為是他故意安排Stanley給結不成婚的凱倫認識的。

「對不起,我先去一去洗手間。」翠思和凱倫異口同聲地說,她們就是有這種默契。

她們一離開Stanley馬上質問:「喂!甘泉,你不對罷!你之前沒和她們說過我會來的嗎?」

「大哥呀!你又沒有說肯定會來,我怎敢先說呀!你中學時已是有名『飛機王』呀!你整天要我介紹女朋友你識,嗱!現在我介紹了,你自己『執生』啦!」

「介紹Tracy 還是 Helen呢?」Stanley戲臉地作弄甘泉。

「你作死呀!明知故問,Tracy是我的,不要『玩嘢』呀細佬!」

「是不是酒也不給我喝呀?」Stanley向菲律賓侍應揮手:「Excuse me,one Boddington please!」

女士回來,Stanley 的Boddington也到。

「Hold on,let me do it。」他阻止侍應開罐,自己拿起搖兩搖才打開,嚇得凱倫下意識閃開一閃,然後把酒一倒葱地灌進杯內,半杯都是泡,很滑的白泡,他馬上拿起來,咧着嘴:
「Cheers!」

各人亦舉杯喝了一口。

「我就是喜歡飲泡,你知道嗎?我們時常說飲draft,其實現今的draft是假的,」Stanley開始他的演說:「真正未接觸過空氣的啤酒才叫draft,即是新鮮從酒桶出的。只有Boddington才發明到這種罐,底部有一格空氣,一拉蓋片便會自動打開氣格,空氣升起來第一次接觸啤酒,變成滑滑的泡……」

「錯!」翠思不客氣打斷他。

「吓!」Stanley愕了一愕。

「第一、這個發明最初是Guinness的,不是Boddington;第二、裡面的不是空氣,是液体氮氣加少許二氧化碳。我加州的朋友是開釀啤酒廠的。他對啤酒的認識比任何人多。」

翠思最討厭人不夠認真,「識少少扮代表」,在蘭桂坊隨便丟個空罐出街一定會擲中一個,而面前的一個,不擲也中。
Stanley又要第二次解窘:「哦!留學生果然不同!」但他沒望翠思,卻轉向在旁的凱倫,他知道是時候轉移視線了。
「好!現在我向大家說個笑話,」他再次演說:「是聽來的,可不要太認真啊!有年,世界四大啤酒商開conference,午餐時,侍應輪流問各CEO要什麼酒,喜力的CEO當然說要喜力,嘉士伯的要嘉士伯,生力的叫生力;輪到健力士的CEO,他要了可口可樂。眾人大惑,他施施然說:『既然各位都不是喝啤酒的,我惟有陪陪你們罷!』」

眾人大笑,這桌上全是黑啤。

「真『攞命』!」以凱倫笑得最大聲。Stanley到此才鬆一口氣,像破了冰,氣氛不會再僵下去罷。於是很正經地從口袋內,拿出他在城市銀行客戶關係經理的名片,遞給兩女士。

翠思接過後說:「我沒名片回給你,嚴格來說我仍是學生;不過,你剛才說的世界四大啤酒商也是不對的,只有Heineken入圍,其他的都不是……」

Stanley已習慣翠思的認真,知道今次沒解窘的必要。

這時,凱倫把他的名片退回:「沒用了,我已把你的資料入了電腦,不要浪費。」然後遞給他一張自己的。
Stanley拿在手上,很仔細的研究着:「果然是IT人。」

「我們先走了。」甘泉示意翠思。

翠思看凱倫沒異議,便拖着甘泉離開。拐了個彎,她問:「你故意安排介紹Helen給Stanley認識的嗎?」
「做到朋友便做啦!」甘泉滿不在乎說,還故意強調Stanley 不同凱倫以前的男友:「我這個同學不會每個周末到深圳的,除非要陪客去打golf。」

「啊!我們好像很久沒一起打球了,找天約他們一起打也好。」翠思提議。

「好。」何醫生就是一貫什麼也提不起勁的態度,除了對他的醫學研究。

蘭桂坊的人愈夜愈多,像全世界什麼人種、做什麼職業的也湧到哪裡去,包括當探長的高孚,他一直在附近監視着。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3月號)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2


CHAPTER
TWO

上水警署(一)
四十三歲的高孚,沒有英文名字,警隊內認識他的人都叫他做高爾夫。他向無數人解釋過,他雖然在粉嶺球場附近長大,但他是不懂打高爾夫的。但高孚和高爾夫的發音太接近了,叫高孚便一定聯想到golf,他也沒法。

※※※※

何醫生陪趙樸初和郝翠思到上水警署落口供。姚律師已在門口恭恭敬敬地等待他們。

「趙先生,」姚律師趨前和趙樸初握手,「我對郝先生的不幸感到非常難過。但放心,這只是警方例行公事。照直說可以了。」

一名警員引領姚律師等四人在一房間內坐下,望着桌上打開了的文件匣對他們說:
「三天前,即是十月二十日,我們警署接獲北區醫院通知,一個名叫郝振熹的男子在粉嶺打高爾夫球時發生意外……」

「對不起,請等一等……」姚律師馬上打斷那警員的開場白:「我代表我的當事人要求警方多派一位職階高一點的警務人員在場,例如你的上司。」

警員聽後有點氣憤,示意姚律師跟他出外談一談。回來的時候,多了一人進來。姚律師搶着介紹:「這是高探長,我要求他一起旁聽的。」

趙樸初奇怪姚律師的主導行為,但不知道這是姚律師取悦他當事人的一貫手法,他是認識高孚的。高孚不發一言在旁坐下。

警員再開口:「現在我再問你們,三天前,即是十月十二日,我們警署接獲北區醫院通知,一個名叫郝振熹的男子在粉嶺打高爾夫球時發生意外,送院後死亡,當時你們那位在現場?」

何醫生和趙樸初同時說:「我在場。」

警員抬頭望了一望:「麻煩你們身分證。」

接過了身分證,警員的眼角向翠思描一描:「這位小姐是誰?」

「她是死者的女兒。」何醫生搶着答:「亦是我的女朋友。」

坐下一旁的高孚,這時才認真地打量面前戴起墨鏡的翠思。警員說:「小姐,麻煩妳,我也要看看妳的身分證。」翠思遞上身分證,警員瞟了一瞟,稍稍提高嗓子說:「郝翠思小姐,再麻煩妳除下墨鏡。」

翠思緩緩地除下哪副今年暑假爸爸剛在Whistler送給她的Le Grosse闊邊墨鏡,禁不住用手背抹一抹哭得紅腫的眼角。

高孚一邊看着郝翠思,一邊在想:以前聽過這名字嗎?郝是個稀姓,為什麼自己對這個姓氏像很有印象?

「阿Sir,」翠思發起嬌嫃,看着警員拿着自己的身分證發呆,才想起這是警署,恐怕太過份而改為有點羞瀝啲嗒地接下去:「看夠了沒有?」

「啊!」警員如夢初醒,連忙把三張身分證資料逐一抄下,然後一併交還他們。

「趙先生,請你先說說當天事發經過。」

趙樸初和何醫生前後花了接近一小時,輪流複述在第十三洞發球台上發生的情形。

「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警員一邊聽一邊寫。

「以我的經驗,郝世伯當時是sudden cardiac arrest,救護車到之前我已全力為他急救的了。」何醫生重複他最後一句,像是再說多一次給翠思聽的。

「何醫生,你已說過好幾次了,多謝你,我亦已寫下。但手續上,我們還要等驗屍死因報告。」

警員收拾起文件,站起來,準備送客。高孚突然心中想起:「郝小姐,想多問妳一個問題,三天前妳在什麼地方?」

「在美國。」

「哦。」

※※※※

「通常案件有可疑,探長才出現,」姚律師一出警署門外便自鳴得意地說:「但我在警署認識人多呢,所以麻煩我老友在旁,以策安全。放心,他們不會再找你們的。」心中還有一句沒說出來就是:「交足功課了吧!」

「多謝姚律師。」趙樸初循例向姚律師道謝。

姚律師離開後,翠思才開始激動起來,搥着何甘泉說:「你救不到我爸爸!你救不到我爸爸!」

老司機打開了車門,讓三人上車。翠思在後座位,整個人伏在甘泉的懷裡,雙手不停搥着他,咽哭着:「為什麼會是這樣?幾個月前爸爸來我的畢業禮,叫我回來幫他手,不要再讀下去。我沒聽他的話,以後我想聽也再聽不到他的話了,嗚嗚…… 我很後悔,我真的很後悔……你救不到我爸爸!你真的沒用!」

「Tracy,」前座的趙樸初開口:「不要太傷心,也不要怪何醫生,他已盡了力,接受上天的安排吧!妳還年輕,你爸爸不喜歡看到他最疼愛的女兒哭的。」

何甘泉的內心也很難過,憶起五年前翠思初次帶他見爸爸媽媽時,也是在粉嶺哥爾夫球會,他當時還在醫院當intern,通宵沒睡過覺便趕來見家長。她爸爸還說,選女婿一定先要單獨和他打十八個洞,測試一下他的為人。結果測試不成,因為才打了三個洞,醫院急召了何甘泉回去。

他還記得臨走前郝振熹說:「我公司請到這樣勤力的伙計便好了!」

他畢業兩年後,郝振熹曾提議資助他開設私人醫務所,但他婉拒世伯的好意,他的理想是留在醫院,可以一邊深造做研究。怎料五年後,最賞識他的人竟然死在他面前!

醫生的天職是救人,希波克拉底誓言( Hippocratic Oath) 他一進醫學院時便發過了:「…… 我願於余之能力與判斷力所及,遵守為病家謀利益之信條 …… 請求神祗讓我生命與醫術能得無上光榮,我苟違誓,天地鬼神實共亟之。」
但他也記得,他一位師傅曾經對他說過,醫生當然要盡力救人,但信不信由你,遇害人被不被你救到,是天意。如果他命不該絕,等也要等到你來救他;但閻王有令,醫生早來遲來,結果也是一樣。有一點玄?迷信?反科學?還是藉口?醫學就是科學,連他的車牌也故意用DR13,反迷信;卻禁不住想起師傅的話,令自己好受點吧!但他的感受,這一刻怎可以對翠思說呢?他在車內,只有輕撫著懷裡翠思柔長的秀髮,沒吭一聲。

靈堂
郝振熹直系家族成員不多,但生意朋友多得很。巨型花圈、花牌多得擠滿靈堂,一些得擺出了門口走廊。一批批穿上黑衣制服,來憑弔的人,像約好時間,一班一班接踵而來,然後前後一排一排列開,三躹躬, 家屬謝禮……每人都擠出一副副僵硬蠟像表情,逐一向翠思和在旁哭得死去活來的媽媽說保重身體、節哀順變,好像中國人喪禮上,除了這兩句話便沒其他的慰問語可說了。

那些人,翠思沒一個認識,但他們行完禮後都很有默契地一堆堆的坐下來。有些在竊竊私語,有些忙着和趙樸初握手,交換名片,喪禮也可以是他們的社交場所。

翠思很快便習慣這些禮節,亦沒理會他們,垂下頭想着:為什麼何甘泉還未到?直到堂倌響亮鏗鏘卻帶油膩的聲線又一次從喇叭傳出:「有客到。」

翠思抬頭一望。這次只有一個人單獨進來。他身穿筆挺黑西服,結了條暗花黑領帶,踏着一雙發亮的黑漆皮鞋,步伐像操進來一樣,立正,一躹躬、兩躹躬、三躹躬,家屬謝禮時翠思才能近距離望清楚他的容貌,是……誰?

翠思腦細胞盤桓了五秒,才能確定,怎會是在警署落口供時的探長?但不知怎反應,唯一懂做的,只有裝作若無其事的招呼他在一角坐下。

高孚先開口:「郝小姐,令翁的去世我也很難過。」

翠思很奇怪為什麼他也會來到爸爸的喪禮,但沒問出口,只是禮貌地答:「多謝關心。」

「其實妳不用招呼我的了,我坐一回便走。」

翠思更奇怪,忍不住問:「是不是有些特別事?」

「沒有,沒有。」高孚從口袋拿出一張名片:「對不起,我在差館忘了正式介紹自己,我叫高孚。」他突然不知道怎樣接下去,頓了三秒:「哦……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高Sir,會有什麼事要找你?」翠思接着名片,反問他的話,又好像問錯了,再補充:「啊!好的,好的。」她心中更疑惑,面前穿得像行政人員的探長,和在警署時判若兩人,他究竟來有什麼目的?她眼梢鬼祟地掃向靈堂四周,很想找趙樸初來解窘,但找不着。

這時,堂倌的聲線再次響起來:「有客到。」翠思向高孚欠一欠身,連隨走回家屬蓆。

進來的是甘泉和凱倫。躹躬後,翠思先說:「這麼遲才到,累死我了。」

「對不起,醫院工作太忙了,」甘泉的脾氣一向很好,差點忘了身邊的凱倫:「啊!進來時剛遇到凱倫,是了,妳們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翠思沒答他,卻忙著說:「高Sir來了。」

「哪個高Sir?」

「在警署我們落口供時那個。」

「現在他呢?」

翠思找遍整個靈堂也找不到他,凱倫在旁聽不懂他們說什麼。

星月角(一)
星月角是高孚和同僚公餘最愛去的酒吧。

丘威是高孚最要好的同事,英文名字叫Wasabe,警隊內認識他的人都叫他做日本芥辣Wasabi。他向過無數人解釋過,Wasabe是黑熊的意思,代表孔武有力,源自北美洲土著的名字,不是日本料理的Wasabi,但沒人聽進耳,雖然他也很喜愛吃日本料理,愛蘸Wasabi。

Wasabe一推門進來,一眼便看見高孚獨個兒在吧桌頭沉思。

「高爾夫,知你在這裡,」Wasabe沒理會酒吧其他人和他打招呼,一個箭步上前從後攬着他的同僚:「你知道嗎?今天我『盤』了一個犯,他初時當我『流』嘅,結果不是什麼也『爆』了出來!」說着說着,馬上把聲線降低,擺出一副怕別人聽到的表情。

高孚拿起啤酒杯轉身望向他,喝了一口,笑着說:「全差館都知道你的一手嚴刑逼功最厲害啦!」

「千祈不要說嚴刑呀!我是全香港警隊最有禮貌的公僕,請不要忘記,我讀過心理學的,『套料』是講技巧,用腦的啊!」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敲點自己的額側。

「得了,得了,至醒是你,快拿啤酒來啦!」高孚有氣沒氣地說。

大家踫了一杯,Wasabe拿起骰盅搖起來。

「來來來,讓我們兩兄弟較量下。」

「今晚我不想玩,我剛才去過殯儀館。」

「唓!有什麼關係?你死老豆呀?」慣性口不擇言不知是不是Wasabe的職業病,但他盤問疑犯時絕對不是口不擇言,有時只是裝出來「凶」人的。

「不是我死老豆,是一個女子死老豆。」

「你和哪女子有什麼關係?」Wasabe開始動用盤問的口吻。

「沒關係,只是落口供時踫過。」

「哪你去殯儀館做什麼?」

高孚啞口無言。

「一定有原因的,講呀!」Wasabe的偵探頭腦神經跳躍起來。

「你是不是當審犯般逼我供呀?我徧不說,看看你有些什麼什麼心理學技倆?」

「不說便不說,又不關我的事。」其實Wasabe心知追問下去沒用,不用什麼心理學,孫子兵法也有教過欲擒先縱這一招。先多開桶啤酒,大家杯起杯落了半句鐘。

果然,高孚像百思不解地喃喃自語:「表面看來是打高爾夫時心臟病發致死,死因報告也是這樣。還可能有什麼其他的?」

「哦!高爾夫,我知道了,」Wasabe在旁很高興自己得逞:「你是說哪個打高爾夫死的富豪,有什麼出奇?有錢人的玩意我不懂,我只懂有錢人也會死。」

「但你知道嗎?他們來差館落了口供,翌日他的司機來過找我,叫我一定要跟進這單case。」

「唓!一個司機叫你跟進便跟進,我們警隊是不是吃飽撐了沒事幹?」Wasabe不屑的回應:「況且,這個只是個『意外死亡』case,你千祈不要自作主張啊!還有,不要忘記,你已四十三歲,快可以『咬糧』啊!」

高孚沒正面回應Wasabe。

「好了,我們喝夠了,走吧!我來埋單。」Wasabe喜歡高孚,除了他處事公正,正義感爆棚,就是「搶埋單」的性格。
但Wasabe不知道,高孚沒告訴他當天和郝振熹司機的談話。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2月號)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1



CHAPTER
ONE


聖火密令

二OO八年八月八日,北京奧運開幕禮最高潮時刻,李寧在鳥巢凌空飛跑,手執火炬,在全球四十億觀衆前上演着一幕舉世驚嘆的兮父追日,聖火蜿蜓地攀燒起來,坐在貴賓席中的蓋次全神貫注着,他口袋內手機傳來了一個短訊,他拿出來偷眼瞥了一下。

在熊熊聖火下,蓋次腦海盤桓了幾秒,下了個決定,輕聲吩咐在旁的助手:
「明天到香港,趁和大學校長開講座前,請先安排車到香港哥爾夫球會,我臨時要見一個人,我大概只須要出現十分鐘,strictly classified!」

※※※※

在粉嶺香港高爾夫球會内的泳池旁,郝振熹和日本硬銀軟件總裁坂本亜門,坐在太陽傘下,旁邊是山口組香港特區執事人小野坂総二郎。

郝振熹氣喘吁吁地重覆再重覆說:「我真的沒和蓋次打過高爾夫球!我真的沒有啊!求求你,相信我。」

坂本亜門望也不望他:「等一會便知!」只顧望著泳池旁側面的籬笆。

蓋次和助手從泳池旁籬笆後匆匆閃進來,坂本亜門連忙跳起衝前幾步,和蓋次左右擁抱一下:
「Hi, Bill,你的出現是我萬分的榮幸。我真的不想麻煩你,全世界人都知道你正式退了休,但我只想你來見一個人,看看你還記不記起他。你是我的恩人,你的話我一定相信,你只要憑記憶,對我說一句,記不記起他,可以嗎?」

「Sakamoto-san,當然可以!其實你才是我恩人。」

惺惺相惜一番,蓋次在老朋友面前也不忘自我炫耀地說:「我記憶力的確很好,對人的recognition program通常hit rate很高,但對亞洲人可能會有些bugs。哇!他在那裡?」

坂本亜門指向H & C 企業董事長郝振熹:「哪個人你是不是和他打過高爾夫球?你還輸了十塊錢給他?」
郝振熹已急不及待走上來:「Mr. Cates,你的照片我當然看過,但我真的沒和你真人踫過面,更沒有和你打過高爾夫球!」

蓋次只是說一聲Hi,打量了他五秒,轉頭和坂本亜門耳語五秒。

「Thank you,William。」坂本亜門邊說邊和蓋次握手,然後頭也不回便送他和助手從籬笆後離去。
郝振熹很慌張:「他怎說?」坂本亜門沒回答,只揮一揮手:「你可以走了。」

坂本亜門待郝振熹的背影消失後,向山口組的小野坂総二郎說:「我不要他再存在這世上!」

第十三洞

十三不祥,在高爾夫球場上絕無這回事。

香港高爾夫球會在粉嶺伊甸場的第十三洞,更是郝董事長最喜愛的一個洞。但世事往往有例外,包括在高爾夫球場內 ── 和場外……
那是個標準 4桿洞,郝振熹在這兒打了二十多年球。一站上第十三洞發球台,不用翹首挑望,這洞的一草一木,高低起伏,哪個沙坑所在距離,就算蒙了眼,他的心眼都可以看到一切。對付這洞,他的策略是:每次開球向右瞄準25˚,配合他左曲揮桿個人習慣,球便會很聽話,先飛右185碼,然後左轉跌落球道中央,通常再滾前20至25碼,剛剛避過那棵橡樹,第二桿便可直攻果嶺了。郝振熹十居其九都得逞,好運時一桿推進抓小鳥,打帕是少不了的。這是郝振熹的吉祥洞,可是 ……

※※※※

這是一個罕有炎熱的秋後週末早上,郝振熹如常地和他公司老拍擋趙樸初打球。他一直沒向他提過兩個月前坂本亜門叫蓋次來認人一事,雖然心中還是有點忐忑不安,但仍佯作若無其事。

「老趙,香港的天氣太怪了,」郝振熹揩一揩額前汗水,喘著氣在埋怨:「現今已是十月中,還是這麽熱!記得二十年前我們在這季節打球,每天都是秋高氣爽,怎會像今天才打了十二個洞便這麼累,舉步維艱?」

「老郝,我們都老了罷!」趙樸初一邊在果嶺上看球線一邊順口答他:「以前我們年輕力壯,公司還未上軌道,每周也要和外商或客戶在這裡打球應酬。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出了差,累得你一天要打兩場球,大清早和我們的大客戶李伯成,下午和美國供應商P G&G?」

「對,對!虧你還記得。你去了美國,我留守香港,裡應外合,是嗎?」一提起P G&G,郝振熹的神經馬上被挑起。

到了第十三洞,郝振熹一如以往升起他打了十多年的TaylorMade Bubble Shaft 發球桿,對準右邊25˚ 揮出去,虧哪老球桿還能響起沙啞「砰」的一聲,趙樸初的視線自然地跟著小白球的軌跡飛去,不料郝振熹卻選擇這百分之一秒,應聲倒在發球台上。

小白球很循規蹈矩地先飛右後轉左,安份地停在郝董事長要求的落點,趙樸初正想順口喊句習慣性的「good shot」,回頭一看,只見他的老拍擋右手按著左胸,躺在地上張大口喘噓噓地急吮,全身抽搐,說不出話來。趙樸初一個箭步趨前把他扶直坐起來,一邊拿出手機撥電話給球會接待處。

正當趙樸初六神無主的時候,後面的一組會員已追近。其中比較年輕的一位,還未抵達便馬上命令:「快把他躺下!」
「天啊!何醫生!你正好在這裡!」趙樸初像鬆了一口氣。

何醫生飛奔到第十三洞發球台上去,他一見到是郝振熹,馬上在袋中抽出自己的鎖匙包拋給趙樸初:
「趙世伯,快到停車場把我的急救箱拿來,黃色保時捷,車牌DR13,停在第一排。」

說完他倉張地把郝振熹的上衣抽起,鬆了短褲皮帶,一手按着他前額,一手扶住他下巴,檢查呼吸;再用食指和無名指按他下顎底頸側,檢查他的頸動脉 ……

趙樸初拿著急救箱趕回去的時候,但見何醫生努力地、急促地、絕望地替郝振熹做着心肺復甦急救 (CPR)。在旁的趙樸初,唯一能做到的,只是細心地把郝振熹剛才用過那枝和他並躺在身旁的發球桿,輕輕的檢起來,插回它主人的球袋裡。他意味到這動作,可能是替他最好朋友,作出最後一次的球僮服務。

救護車出奇地快來到,整個球場響起像空襲警報的臨時封場響號,也出奇地,和救護車的「嗶嘟嗶嘟」的頻率高度協調。球會職員也不理會這剛從奧運馬術場地還原過來的場地,跳上救護車當導航,像匹鐵馬,從轡疾驅,一連輾過幾個球道,趕到第十三洞發球台。

救護人員第一時間熟練地替郝振熹進行心室纖維顫動(VF)急救。二十多分鐘後,救護人員把抬床的一半墊入郝振熹左邊身軀底,再嵌上右邊的一半,包扎蓋好他,抬上了車。趙樸初和何醫生亦跟了上去。

救護車內,趙樸初撥電話給郝振熹在場外等候的司機,叫他馬上接郝太來醫院。

在北區醫院的急症室外,何醫生不停地撥着兩個長途電話。每次失敗,他也很無奈的對趙樸初說:「兩個號碼都是電話留言,家中沒人,手機沒接。」剛趕到醫院的郝太,和在旁一直忠心耿耿的老司機,更是跼蹐不安。

史丹福大學

郝翠思從小便喜歡數學,七歲那年,她問爸爸郝振熹學完了加減乘除法後,還要學些什麼。她常聽媽媽說爸爸的數口很精,以為這便是數學。

「還有分數、小數、大公約、小公倍等等哩!」爸爸免為其難地答。

當年,她當然不曉得哪些只是算術,只是數學的一部分;更料不到,美麗的數學世界,命中註定,日後是由她念中學時邂逅的第一個男朋友,浪漫地牽著她融入去享受的。

※※※※

這個周末清晨,加州Palo Alto的天氣一如年中其餘三百天晴朗,早上温度只有華氏65˚ 左右,郝翠思蔽了蓬的Mazda小跑車,迎着初升旭日,飛馳在矽谷大道El Camino Real公路上,一直南下。紅色小跑車在Sand Hill Road右轉,經過她常到的Stanford Shopping Center,但今天她沒有停下,繼續往前駛大概四哩,才左轉入Junipero Serra Blvd,她今天的目的地是史丹福大學高爾夫球場。

郝翠思一向不喜歡遲到,尤其訂好了開球時間,她通常會更早一點到球場,這是她爸爸一開始教她打球便要認識到高爾夫最基本禮儀 ── 準時;高爾夫是休閒儒雅的活動,不是跟一大伙人趁墟。況且,她討厭一到球場便得氣喘喘趕去開球的感覺。

她把車停在Bag Drop區,先把兩套球袋放下,再到停車場泊好車。看看手錶,還早,才八時十分。心想,饒凱倫的班機才剛到,從三藩市機場連過關拿行李來到起碼要一句多鐘,便依照計劃,到driving range練三桶球,然後去pro-shop,看看找些什麼小禮物送給快半年沒見的舊同學、好姊妹。

※※※※

四年多前,她們在史丹福大學認識。饒凱倫主修電腦科學;郝翠思始終醉心數學。 同是從香港來的十八歲,一見如故,很有默契地便在大學附近租了一個兩房一廳的柏文住一起。

她們選擇遠離中國留學生聚居的地區,來到不遠的Mountain View市,一個多是IT人居住的柏文。中央是一個住户游泳池,旁邊種了茂盛的棕櫚樹,樹下的沙灘椅上,是她們不獃在圖書館時便喜愛躺着談心的地方。學生也可以過着很舒逸美式中產生活,反正家中有錢,不太奢華便是。

感情上, 她們有說不盡的少女話題,中學時期同是理科生,情懷無可避免要比一般同齡少女理性得多,自視亦不低。幾年來,史丹福校園內誰有膽追求她們的中國男同學,無一不被她們玩弄得出奇地甘心。剩下唯一不甘心的一個台灣博士生,爸爸很有錢,為了挽回一點男性尊嚴,故意放謠硬扣她們是同性戀人。正好,她們橫豎各自情繫香港的男友,怎會介意?

學術上,她們卻分享得不太多,甚至有些時候,她們會為一些理念上的分歧爭得臉紅耳熱。凱倫是典型的工程師思維,什麼都以實事驗證為主,絲毫不苟;翠思常駡她一點想像力也沒有。凱倫亦毫不猶豫反駁翠思只懂天馬行空,只愛不切實際的幻想,卻難掩她嫉妒之心。翠思是獨女,在富裕家庭長大,當然有條件一生無憂無慮地幻想下去。自小聰穎過人的翠思,怎會不知道自己的優勢,亦對擁有唸數學一定要有尋找自然秘奧的激情,一直很自豪。

在激情上,凱倫只是全神投入留在香港唸大學的男朋友一人身上。一完成學位,一天也不多留她便趕回去結婚,而翠思没有答應做她伴娘,她絕不認為在這年代凱倫應該這樣早結婚,其實她內心很捨不得她,她不想親眼見到凱倫送到别個男人擁抱去。

今年她趁爸爸媽媽來參加她的畢業禮後,故意選擇不回香港過暑假,避過凱倫的婚禮,一家人去了加拿大Whistler,一個著名的滑雪勝他,但在夏天,哪裡五個風景怡人、別具一格的高爾夫球場也很吸引。她從小便很享受和爸爸打高爾夫球那種天倫樂。爸媽回港後,她獨自驅車到温哥華,探探移了民,她的第一個男朋友。之後便回到史丹福研究院,準備繼續尋找她的數學世界。

※※※※

饒凱倫回港不消三星期,已發現男友瞞着她,在深圳迷上了大陸姑娘的温柔鄉!還强辭奪理說是她先不顧而去,放三次暑假也不回來,要他怎解決性需要!她沒追問那麼四年來的電郵、MSN、電話、情話,為什麼他隻字不提、半句也沒透露?一切都是騙她的。饒凱倫二話不說,拂袖而去。

婚結不成,凱倫淚一滴也沒流。自信和理性告訴她,以自己的實力,桀驁不馴的性格,將來在事業上一定無敵她哪不要也罷的猥褻男人 ── 雖然暫時她確實是不敵北姑。才離開了四年,為什麼在香港連校服還未脫下的男孩也可以肆無忌憚的到深圳尋歡,追求性喜悦是不是每個男人的終生事業?就算他還未開始自己的事業?她就是要憑自己的學歷向男人示威,要男人對女人改觀。她愈想愈覺得自己像和北姑爭一日長短,不對不對,一切都是男人賤!她決定:男人今世可以沒有,經濟獨立最重要。她馬上化悲憤為力量,上網找工作。

※※※※

這周末她重返矽谷,就是剛上班的電腦公司派她來總部上neophyte的課程。當然,一下飛機便急不及待先要見見好姊妹。她預先叫翠思不用來接機,反正租車是公費的。

翠思提議最有效克服生理時差的方法,便是一下機先到母校打十八洞。凱倫當然同意,况且她回港後亦沒打高爾夫一段日子,球桿還留在郝翠思家裡,坐了十多個小時飛機,也應該紓展一下筋骨。想起以前,「郝饒配」在球場上挺是有名的,贏過很多男生的尊嚴 ── 和注碼,免費在楓林小館吃過不少饞嘴的中國餐。想着想着,凱倫租來的福特Taurus小房車己轉入停車場。

翠思好不高興地飛奔上前,連短褲袋內的iPhone也掉落地上也不顧,先擁抱起剛踏出車門的好友。
「Helen,welcome back,I want to see you so much。」

「Me too,Tracy,我一下機便打電話給妳,但打不通。」

翠思才檢起還在地上的手機,一看才知原來還未打開。她順手輕觸一下開關鍵,一邊用支持的眼神,對凱倫回港後的遭遇肯定地說:
「You lucky devil,yes I know,I know you are strong!」

手中的iPhone發出陣陣鈴聲。

「吓!這麼多missed calls!」翠思心中戚一戚,iPhone這刻再響起來。

「Tracy,妳去了哪裡?家中和手機都不聽,我們找了妳十多小時!」傳來急促的聲音是她香港的男朋友何甘泉 ── 在球場替她爸爸急救的何醫生。他根本沒等翠思反應,自動說下去:「妳爸爸今晨去世……。」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