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日 星期六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1



CHAPTER
ONE


聖火密令

二OO八年八月八日,北京奧運開幕禮最高潮時刻,李寧在鳥巢凌空飛跑,手執火炬,在全球四十億觀衆前上演着一幕舉世驚嘆的兮父追日,聖火蜿蜓地攀燒起來,坐在貴賓席中的蓋次全神貫注着,他口袋內手機傳來了一個短訊,他拿出來偷眼瞥了一下。

在熊熊聖火下,蓋次腦海盤桓了幾秒,下了個決定,輕聲吩咐在旁的助手:
「明天到香港,趁和大學校長開講座前,請先安排車到香港哥爾夫球會,我臨時要見一個人,我大概只須要出現十分鐘,strictly classified!」

※※※※

在粉嶺香港高爾夫球會内的泳池旁,郝振熹和日本硬銀軟件總裁坂本亜門,坐在太陽傘下,旁邊是山口組香港特區執事人小野坂総二郎。

郝振熹氣喘吁吁地重覆再重覆說:「我真的沒和蓋次打過高爾夫球!我真的沒有啊!求求你,相信我。」

坂本亜門望也不望他:「等一會便知!」只顧望著泳池旁側面的籬笆。

蓋次和助手從泳池旁籬笆後匆匆閃進來,坂本亜門連忙跳起衝前幾步,和蓋次左右擁抱一下:
「Hi, Bill,你的出現是我萬分的榮幸。我真的不想麻煩你,全世界人都知道你正式退了休,但我只想你來見一個人,看看你還記不記起他。你是我的恩人,你的話我一定相信,你只要憑記憶,對我說一句,記不記起他,可以嗎?」

「Sakamoto-san,當然可以!其實你才是我恩人。」

惺惺相惜一番,蓋次在老朋友面前也不忘自我炫耀地說:「我記憶力的確很好,對人的recognition program通常hit rate很高,但對亞洲人可能會有些bugs。哇!他在那裡?」

坂本亜門指向H & C 企業董事長郝振熹:「哪個人你是不是和他打過高爾夫球?你還輸了十塊錢給他?」
郝振熹已急不及待走上來:「Mr. Cates,你的照片我當然看過,但我真的沒和你真人踫過面,更沒有和你打過高爾夫球!」

蓋次只是說一聲Hi,打量了他五秒,轉頭和坂本亜門耳語五秒。

「Thank you,William。」坂本亜門邊說邊和蓋次握手,然後頭也不回便送他和助手從籬笆後離去。
郝振熹很慌張:「他怎說?」坂本亜門沒回答,只揮一揮手:「你可以走了。」

坂本亜門待郝振熹的背影消失後,向山口組的小野坂総二郎說:「我不要他再存在這世上!」

第十三洞

十三不祥,在高爾夫球場上絕無這回事。

香港高爾夫球會在粉嶺伊甸場的第十三洞,更是郝董事長最喜愛的一個洞。但世事往往有例外,包括在高爾夫球場內 ── 和場外……
那是個標準 4桿洞,郝振熹在這兒打了二十多年球。一站上第十三洞發球台,不用翹首挑望,這洞的一草一木,高低起伏,哪個沙坑所在距離,就算蒙了眼,他的心眼都可以看到一切。對付這洞,他的策略是:每次開球向右瞄準25˚,配合他左曲揮桿個人習慣,球便會很聽話,先飛右185碼,然後左轉跌落球道中央,通常再滾前20至25碼,剛剛避過那棵橡樹,第二桿便可直攻果嶺了。郝振熹十居其九都得逞,好運時一桿推進抓小鳥,打帕是少不了的。這是郝振熹的吉祥洞,可是 ……

※※※※

這是一個罕有炎熱的秋後週末早上,郝振熹如常地和他公司老拍擋趙樸初打球。他一直沒向他提過兩個月前坂本亜門叫蓋次來認人一事,雖然心中還是有點忐忑不安,但仍佯作若無其事。

「老趙,香港的天氣太怪了,」郝振熹揩一揩額前汗水,喘著氣在埋怨:「現今已是十月中,還是這麽熱!記得二十年前我們在這季節打球,每天都是秋高氣爽,怎會像今天才打了十二個洞便這麼累,舉步維艱?」

「老郝,我們都老了罷!」趙樸初一邊在果嶺上看球線一邊順口答他:「以前我們年輕力壯,公司還未上軌道,每周也要和外商或客戶在這裡打球應酬。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出了差,累得你一天要打兩場球,大清早和我們的大客戶李伯成,下午和美國供應商P G&G?」

「對,對!虧你還記得。你去了美國,我留守香港,裡應外合,是嗎?」一提起P G&G,郝振熹的神經馬上被挑起。

到了第十三洞,郝振熹一如以往升起他打了十多年的TaylorMade Bubble Shaft 發球桿,對準右邊25˚ 揮出去,虧哪老球桿還能響起沙啞「砰」的一聲,趙樸初的視線自然地跟著小白球的軌跡飛去,不料郝振熹卻選擇這百分之一秒,應聲倒在發球台上。

小白球很循規蹈矩地先飛右後轉左,安份地停在郝董事長要求的落點,趙樸初正想順口喊句習慣性的「good shot」,回頭一看,只見他的老拍擋右手按著左胸,躺在地上張大口喘噓噓地急吮,全身抽搐,說不出話來。趙樸初一個箭步趨前把他扶直坐起來,一邊拿出手機撥電話給球會接待處。

正當趙樸初六神無主的時候,後面的一組會員已追近。其中比較年輕的一位,還未抵達便馬上命令:「快把他躺下!」
「天啊!何醫生!你正好在這裡!」趙樸初像鬆了一口氣。

何醫生飛奔到第十三洞發球台上去,他一見到是郝振熹,馬上在袋中抽出自己的鎖匙包拋給趙樸初:
「趙世伯,快到停車場把我的急救箱拿來,黃色保時捷,車牌DR13,停在第一排。」

說完他倉張地把郝振熹的上衣抽起,鬆了短褲皮帶,一手按着他前額,一手扶住他下巴,檢查呼吸;再用食指和無名指按他下顎底頸側,檢查他的頸動脉 ……

趙樸初拿著急救箱趕回去的時候,但見何醫生努力地、急促地、絕望地替郝振熹做着心肺復甦急救 (CPR)。在旁的趙樸初,唯一能做到的,只是細心地把郝振熹剛才用過那枝和他並躺在身旁的發球桿,輕輕的檢起來,插回它主人的球袋裡。他意味到這動作,可能是替他最好朋友,作出最後一次的球僮服務。

救護車出奇地快來到,整個球場響起像空襲警報的臨時封場響號,也出奇地,和救護車的「嗶嘟嗶嘟」的頻率高度協調。球會職員也不理會這剛從奧運馬術場地還原過來的場地,跳上救護車當導航,像匹鐵馬,從轡疾驅,一連輾過幾個球道,趕到第十三洞發球台。

救護人員第一時間熟練地替郝振熹進行心室纖維顫動(VF)急救。二十多分鐘後,救護人員把抬床的一半墊入郝振熹左邊身軀底,再嵌上右邊的一半,包扎蓋好他,抬上了車。趙樸初和何醫生亦跟了上去。

救護車內,趙樸初撥電話給郝振熹在場外等候的司機,叫他馬上接郝太來醫院。

在北區醫院的急症室外,何醫生不停地撥着兩個長途電話。每次失敗,他也很無奈的對趙樸初說:「兩個號碼都是電話留言,家中沒人,手機沒接。」剛趕到醫院的郝太,和在旁一直忠心耿耿的老司機,更是跼蹐不安。

史丹福大學

郝翠思從小便喜歡數學,七歲那年,她問爸爸郝振熹學完了加減乘除法後,還要學些什麼。她常聽媽媽說爸爸的數口很精,以為這便是數學。

「還有分數、小數、大公約、小公倍等等哩!」爸爸免為其難地答。

當年,她當然不曉得哪些只是算術,只是數學的一部分;更料不到,美麗的數學世界,命中註定,日後是由她念中學時邂逅的第一個男朋友,浪漫地牽著她融入去享受的。

※※※※

這個周末清晨,加州Palo Alto的天氣一如年中其餘三百天晴朗,早上温度只有華氏65˚ 左右,郝翠思蔽了蓬的Mazda小跑車,迎着初升旭日,飛馳在矽谷大道El Camino Real公路上,一直南下。紅色小跑車在Sand Hill Road右轉,經過她常到的Stanford Shopping Center,但今天她沒有停下,繼續往前駛大概四哩,才左轉入Junipero Serra Blvd,她今天的目的地是史丹福大學高爾夫球場。

郝翠思一向不喜歡遲到,尤其訂好了開球時間,她通常會更早一點到球場,這是她爸爸一開始教她打球便要認識到高爾夫最基本禮儀 ── 準時;高爾夫是休閒儒雅的活動,不是跟一大伙人趁墟。況且,她討厭一到球場便得氣喘喘趕去開球的感覺。

她把車停在Bag Drop區,先把兩套球袋放下,再到停車場泊好車。看看手錶,還早,才八時十分。心想,饒凱倫的班機才剛到,從三藩市機場連過關拿行李來到起碼要一句多鐘,便依照計劃,到driving range練三桶球,然後去pro-shop,看看找些什麼小禮物送給快半年沒見的舊同學、好姊妹。

※※※※

四年多前,她們在史丹福大學認識。饒凱倫主修電腦科學;郝翠思始終醉心數學。 同是從香港來的十八歲,一見如故,很有默契地便在大學附近租了一個兩房一廳的柏文住一起。

她們選擇遠離中國留學生聚居的地區,來到不遠的Mountain View市,一個多是IT人居住的柏文。中央是一個住户游泳池,旁邊種了茂盛的棕櫚樹,樹下的沙灘椅上,是她們不獃在圖書館時便喜愛躺着談心的地方。學生也可以過着很舒逸美式中產生活,反正家中有錢,不太奢華便是。

感情上, 她們有說不盡的少女話題,中學時期同是理科生,情懷無可避免要比一般同齡少女理性得多,自視亦不低。幾年來,史丹福校園內誰有膽追求她們的中國男同學,無一不被她們玩弄得出奇地甘心。剩下唯一不甘心的一個台灣博士生,爸爸很有錢,為了挽回一點男性尊嚴,故意放謠硬扣她們是同性戀人。正好,她們橫豎各自情繫香港的男友,怎會介意?

學術上,她們卻分享得不太多,甚至有些時候,她們會為一些理念上的分歧爭得臉紅耳熱。凱倫是典型的工程師思維,什麼都以實事驗證為主,絲毫不苟;翠思常駡她一點想像力也沒有。凱倫亦毫不猶豫反駁翠思只懂天馬行空,只愛不切實際的幻想,卻難掩她嫉妒之心。翠思是獨女,在富裕家庭長大,當然有條件一生無憂無慮地幻想下去。自小聰穎過人的翠思,怎會不知道自己的優勢,亦對擁有唸數學一定要有尋找自然秘奧的激情,一直很自豪。

在激情上,凱倫只是全神投入留在香港唸大學的男朋友一人身上。一完成學位,一天也不多留她便趕回去結婚,而翠思没有答應做她伴娘,她絕不認為在這年代凱倫應該這樣早結婚,其實她內心很捨不得她,她不想親眼見到凱倫送到别個男人擁抱去。

今年她趁爸爸媽媽來參加她的畢業禮後,故意選擇不回香港過暑假,避過凱倫的婚禮,一家人去了加拿大Whistler,一個著名的滑雪勝他,但在夏天,哪裡五個風景怡人、別具一格的高爾夫球場也很吸引。她從小便很享受和爸爸打高爾夫球那種天倫樂。爸媽回港後,她獨自驅車到温哥華,探探移了民,她的第一個男朋友。之後便回到史丹福研究院,準備繼續尋找她的數學世界。

※※※※

饒凱倫回港不消三星期,已發現男友瞞着她,在深圳迷上了大陸姑娘的温柔鄉!還强辭奪理說是她先不顧而去,放三次暑假也不回來,要他怎解決性需要!她沒追問那麼四年來的電郵、MSN、電話、情話,為什麼他隻字不提、半句也沒透露?一切都是騙她的。饒凱倫二話不說,拂袖而去。

婚結不成,凱倫淚一滴也沒流。自信和理性告訴她,以自己的實力,桀驁不馴的性格,將來在事業上一定無敵她哪不要也罷的猥褻男人 ── 雖然暫時她確實是不敵北姑。才離開了四年,為什麼在香港連校服還未脫下的男孩也可以肆無忌憚的到深圳尋歡,追求性喜悦是不是每個男人的終生事業?就算他還未開始自己的事業?她就是要憑自己的學歷向男人示威,要男人對女人改觀。她愈想愈覺得自己像和北姑爭一日長短,不對不對,一切都是男人賤!她決定:男人今世可以沒有,經濟獨立最重要。她馬上化悲憤為力量,上網找工作。

※※※※

這周末她重返矽谷,就是剛上班的電腦公司派她來總部上neophyte的課程。當然,一下飛機便急不及待先要見見好姊妹。她預先叫翠思不用來接機,反正租車是公費的。

翠思提議最有效克服生理時差的方法,便是一下機先到母校打十八洞。凱倫當然同意,况且她回港後亦沒打高爾夫一段日子,球桿還留在郝翠思家裡,坐了十多個小時飛機,也應該紓展一下筋骨。想起以前,「郝饒配」在球場上挺是有名的,贏過很多男生的尊嚴 ── 和注碼,免費在楓林小館吃過不少饞嘴的中國餐。想着想着,凱倫租來的福特Taurus小房車己轉入停車場。

翠思好不高興地飛奔上前,連短褲袋內的iPhone也掉落地上也不顧,先擁抱起剛踏出車門的好友。
「Helen,welcome back,I want to see you so much。」

「Me too,Tracy,我一下機便打電話給妳,但打不通。」

翠思才檢起還在地上的手機,一看才知原來還未打開。她順手輕觸一下開關鍵,一邊用支持的眼神,對凱倫回港後的遭遇肯定地說:
「You lucky devil,yes I know,I know you are strong!」

手中的iPhone發出陣陣鈴聲。

「吓!這麼多missed calls!」翠思心中戚一戚,iPhone這刻再響起來。

「Tracy,妳去了哪裡?家中和手機都不聽,我們找了妳十多小時!」傳來急促的聲音是她香港的男朋友何甘泉 ── 在球場替她爸爸急救的何醫生。他根本沒等翠思反應,自動說下去:「妳爸爸今晨去世……。」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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