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日 星期六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5


CHAPTER
FIVE


通利琴行

車程中,翠思和高孚很有默契地不再談到郝振熹之死。翠思把話題扯到高爾夫球去。

「你懂打高爾夫球嗎?」

「不懂,打高爾夫球是你們有錢人的玩意。」高孚照直答,不自覺地加個藉口。

「你家不是在高爾夫球場附近嗎?」翠思好奇地問。

「喂,小姐,妳究竟知道我多少家事?」

「沒有,沒有,就是這樣多,只是聯叔說過記得你媽媽是住在高爾夫球場附近而已。」

「所以便來高爾夫球場『撞』我?」

「對!」翠思直認,在車廂內,她更一點也不怕冒犯高孚:「還要無意中『撞』到你,又無意中聽到你的家事,所以我們現在一起去買琴書,是不是種天意?」

「你問我是不是天意?」高孚嘆一口氣:「唉!我是相信科學的,但警隊內人人都拜關帝,你叫我怎樣答妳。總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翠思聽進耳裡,不敢接下去,馬上轉回高爾夫球話題上。但高爾夫球,豈不又是和她爸爸的死有關?

「那麼,警隊內有沒有人打高爾夫球?」

「我認識的有好幾個,他們有些退了休,現在像全職打高爾夫球了。」

「哪你為什麼不打?」

「怎樣打?這麼貴,雖然我以前家附近長期有人打『紅番波』,我是執法的,我當然不會去打啦!」
「哪你是懂的,但沒機會打。」

「什麼叫做懂?懂又怎樣?我什麼也懂,可是沒機會,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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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孚不知翠思內心在想什麼,他的職業本能是窺探別人的內心世界,而且自問他的功夫很到家,什麼疑犯、什麼說話背後的企圖,怎逃得過他的邏輯推理,但在這短短的半小時內,和翠思的對話中,他找不到企圖、看不到面前是個什麼人、聽不明她的話、甚至他以為走進了另一世界,是他的水平不夠?閱歷不廣?還是翠思不是地球人!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5月號)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4



CHAPTER
FOUR


上水警署(三)
今次是老司機劉聯第三次開車到上水警署,今天的乘客是大小姐郝翠思。

車一停下來郝翠思便衝入警署。劉聯的心情很矛盾,郝老闆死前對他說的事,他只是對高Sir說過,但高Sir又像不受理,逼於無奈,他沒遵守郝老闆吩咐,忍不住對大小姐說了上次和高Sir見面的經過,翠思未聽完已叫他開車來了上水警署。

「我要找高孚探長。」郝翠思不由分寸衝到接待處問。

「找他什麼事?」接待員循例反問,好作分流。

「有事!」

「有什麼事?」

「我要當面對他說。」翠思自小的性格就是急躁和直接。當她須要找到答案時便用盡一切方法去解決問題,不容許第三者任何阻撓,很多時忽略了現實中人和制度的存在;在數學的抽象世界裡,沒有人為制度,她可以任意飛翔;在數學世界裡,她若然遇到得不到東西,唯一的解釋是怪自己還沒想出來,斷不會是人為或和環境因素有關的。

「高Sir今天放假。如果是公事,等一等,當值阿Sir會見妳,」接待員慢條施理的答,再望望她:「私事的話,留下妳電話,我叫他覆妳!」

「可不可以給他手機電話號碼給我?」

接待員反起眼白望着她,嘴角只差沒掀起:「妳說呢?」

※※※※

司機劉聯見到小姐這麼快便跑出來,想到她一定找不到高探長了。

「開車!」

「到那裡?」

郝翠思沒答,邊打開小銀包,找出高孚在靈堂給過她的名片,翻着看了一下:「Shoot!也沒他的手機,」卻下意識反問劉聯:「怎樣找高探長?」

「小姐,我怎知呢?」劉聯無可奈何答。

「哪你不是說過認識他媽媽的嗎?」

「唉!這樣久沒有聯絡,怎找?」

「他媽媽住哪裡?」郝翠思瞬息反應過來。

「上次我知道的是在上水什麼村,村口可以看到高爾夫球場的,還聽說有很多人到那裡打什麼『紅番波』的。」
「馬上去。」小姐下命令,車子駛往粉嶺方向。

「上水這麼多村,怎找?」

「先去去才算罷!」郝翠思很不耐煩答。


榮昌茶座

車子很快到了粉錦公路,左邊就是她小時候爸爸教她打高爾夫的Old Course第八洞,打完後便要過馬路到對面第九洞繼續的。現在爸爸已不在了,沒可能和爸爸一起再過這條馬路了。想着想着,車子在交通燈前停下。翠思看到前面的一檔露天茶座,心想:這不是電視阿蘇介紹過那間吃豬扒飽最有名的那檔。

「轉入去。」她連忙叫劉聯。

翠思選了個太陽傘下的座位,點了一客豬扒飽和奶茶。劉聯泊好車走過來,也點了豬扒飽。

「小姐,妳也不用這麼急嘛!」劉聯慢吞吞說:「高Sir又不是退休,妳改天再到差館找他也可以……」

話未說完,劉聯突然停了口,瞪呆起來:「小姐,老爺真的在天有靈啊!妳看!慢慢轉頭看看!」

翠思脖子微微轉了一轉,高孚就在前面走進來。翠思正脱下太陽眼鏡想看清楚一點,高孚已坐在背向她的枱旁,顯然没發覺他們。這突然其來的巧合,翠思和劉聯也來不及反應。

「爸爸,爸爸,我要豬扒飽。」一把小男孩聲傳過來。

「爸爸,爸爸,我也要!」另一把小女孩聲附應。

「先坐下來,」高孚的聲音:「等媽媽來到一起才點。」

翠思不知何解,像做了虧心事地轉頭偷看,但見兩個活潑的小孩跳繃繃圍在爸爸的左右,高孚卻有理沒理的打開一份免費英文報紙,專心地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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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通利琴行。」

劉聯詫異得怕聽錯,再問一次才敢證實。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4月號)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3


CHAPTER
THREE


上水警署(二)

老司機劉聯獨個兒回到上水警署,在接待台前問到高孚的名字,高孚從辦公室走出來,打量一下蒼蒼白髮的劉聯,便問:「是你找我?什麼事?」

「我們可不可以坐下來說?」劉聯煞有介事地提出要求。

「有什麼重要事?阿Sir好忙噃!」

「我想知道我老闆是不是被人謀殺的?」

「誰是你老闆?什麼老闆是不是被人謀殺?」

劉聯抬起頭來,定眼望着高孚,凝了下來。

「喂!阿Sir再問你,誰是你老闆?」

劉聯動也不動,但眼球卻轉動得很快,突然,他若有所得的,大聲問:
「啊!阿Sir,你是不是奀仔?妳阿媽叫你做奀仔的,是不是?我識你阿媽的啊!真是太湊巧了。」

在旁當值的女接待員聽到奀仔這乳名,斜望偷瞟高孚一眼,掩起嘴差點笑了出來。

豈有此理,他這麼高大威猛,今天還有誰敢叫他奀仔,高孚心中有一點氣,連忙拉他入會客室,一坐下來便警告劉聯:
「阿伯,你知道來差館報假案,或者是認親認戚,浪費警力是有罪的嗎?」

「我知,我知,」高孚默認是奀仔,劉聯放膽了一點:「但阿Sir呀,這事是關乎人命的,而且老闆生前待我真的是很好,我替他開了三十多年車了。其實他對家中的傭人每個都好好,對你阿媽也是。」

「什麼?你說什麼呀?你叫什麼名字?誰是你老闆?」

「我叫劉聯。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幾年前你阿媽打住家工的時候,老闆就是郝先生。有幾次,你來郝家接她放工,都是我開車送你們到小巴站的。後來聽你阿媽話奀仔很生性,入了學堂,等奀仔一出身她便不做了。你阿媽當年天天也提起奀仔、奀仔,我記得到現在呢!唉!一轉眼便是二十幾年,你阿媽尚健在嗎?」

高孚突然被他扯到這些私人陳年舊史上,感到有些不自在,卻非常好奇,亦解釋了自己為什麼對姓郝的有多少印象,隨便答句「託賴,她還在!」,便讓劉聯說下去:「那年小姐剛出世,妳阿媽揍了她一年左右便辭了工。」

但這不是高孚想聽的。

「好了,好了,」高孚開始不耐煩,「說回正題啦!為什麼你懐疑哪姓郝的是被人謀殺?」

「因為兩星期前,我送郝老闆返工時,他在車內對我說:『唉!老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請了個私人保鏢,下個月便上工,二十四小時保護我,我怕被人暗殺』……唉!怎料……怎料保鏢未到老闆便死了!」

「但郝振熹是心臟病發死的。」高孚插了一句。

「我就是不明白,」劉聯搔着稀疏白髮:「我也有想過,會不會是個巧合?但老闆當天還寫了一個人的名字給我,吩咐我萬一他遇害,一定要找這個人。」

「是誰?」高孚的偵探神經被挑起來。

劉聯在褲袋中拿出銀包,再慢慢地從銀包內再抽出一透明塑膠袋,然後用指頭小心地檢出一小字條,這些慢動作弄得高孚有點不耐煩,心想:老人家即是老人家,今天發個短訊不就可以嗎。劉聯小心翼翼地把字條交給高孚。

卓守業
中山球會


「你為什麼不告訴郝家?」高孚邊問邊把這七個中文字到按入自己的iPhone。

「老闆千囑萬咐叫我不要跟他家人說的,怕連累他們。」

「哪為什麼要找我?」

「不知道,我來差館本是想知道差人有沒有懐疑我老闆是被人殺的。結果遇上你,或者是老闆在天之靈吧!奀仔,請你幫我跟進一下好嗎?」

「不要再叫我奀仔!知道嗎。叫我高Sir!」

「哦!哦!對不起,高Sir。」劉聯乞求的眼神,高孚索性不望他。

在警隊生涯中,高孚遇過很多信口雌黃的證人、無中生有的證供。懐疑,是他第一心理本能反應。這事對他雖有一點錯愕,但一切還得公事公辦。

※※※※

高孚趁休假那天回老媽子家吃飯,佯裝作閒話家常地對媽媽略略提起郝老闆的名字,媽媽反應不大,說她也看過新聞,有點欷歔。

「唉!算起來他年紀也不算大,我打他工時他的確對我不錯,有錢人中郝老闆算是好的了。可惜郝老闆福薄,沒法。唉!奀仔,真是生死有命,不到你不信啊!」

「當時他是不是有個司機?」

「有兩個,一個叫阿昆,一個叫阿聯。阿聯和我熟些,因為他很多時送我去街市買餸的。我沒做後沒有見他們了。咦,你問來幹什麼?」

「沒事。」高孚只想證實一下劉聯有沒有認錯自己。

蘭桂芳(一)

鐃凱倫趕到蘭桂坊時已出是傍晚七時多。翠思和甘泉坐在酒吧外太陽傘下,飲着健力士啤酒 ── 他們之間少數共同嗜好之一,一直等到華燈初上,才見凱倫的芳影,一身女IT人便服,揹着她印有Stanford University標誌的小布袋,急步走過來。

「嘩!小姐,妳的工作是不是真的這樣忙呀!現在才收工?」翠思一見到凱倫便奚落她。

「我上班三個月未夠,probation都未過呀?怎和妳郝家大小姐比較?」

「Helen, 沒啦!不要說這種話好嗎?」

「是了,妳還不回Stanford?」

「唉!妳又不是不知我現在的環境,怎回去?」翠思頓一頓:「昨晚收到faculty的電郵confirm我defer一年,我怎也要留在香港陪媽媽一陣子。」

甘泉在旁一仰脖子灌了整杯黑啤連泡,接下去說:「還要陪我哩!暑假也不回來。」口吻居然敢帶點指摘。

「不陪你便不陪你,用不用要寫個詳細報告給你?」翠思當然沒告訴他曾偷偷到過温哥華會前男友,用了先發制人的口吻,掩飾內心少許疚意。

「連給我電郵電話也少得可憐!」甘泉還像不服氣。

「好了,好了,我現在不是回來陪你啦。」翠思很了解甘泉,他雖然是醫生,但在感情上,他還是像個小孩子,上着幼兒班。

「不是妳爸爸死了妳才肯回來!」甘泉怎敢說出這句話。

真奇怪,三人很有默契地避諱不提郝振熹的死 …… 和凱倫結不成婚的男友。倒是凱倫飲了兩杯,思潮被酒精慫恿下,終於忍不住口,試探地問:「妳爸爸離開了對H & C 企業有沒有影響?」

「不知道,亦不關我的事啦!這麼大的上市公司,什麼也上了軌道……」翠思滿不在乎坦白地說下去:「我又是念數學的,對做生意一點興趣也沒有,亦不懂。」

凱倫插入:「妳爸爸有沒有寫下遺囑?」

甘泉耳朵豎起來很留心的聽着。

「有,姚律師和我們說過了。我爸爸的股份和物業原來已全放進了一個託管基金,總之,遺囑手續辦妥後,基金的持有人就是我媽媽和我,但基金怎運作和管理我不知,每月有生活費可支便是。」

「唉!真『攞命』!Tracy,妳是董事長兼公司主席的獨女啊!怎麼可以什麼也不知呢?還說是念數學的。」
「攞命」是凱倫的口頭禪。

翠思馬上反駁:「哪些不是數學,是會計!會計是bean counting,沒幻想的,我和妳說過多少次?」

凱倫顧不得像讀書時和她理論下去,只是有氣沒氣地從小布袋拿出她的netbook。

「讓我上網看看H & C最近的股價。」她十隻手指熟練地在鍵盤上飛躍,之後停了一停:「Come on,這麼慢,蘭桂坊的Wi-Fi真『攞命』!」不自覺地拍拍電腦的外殼,和踢投幣汽水機一腳差不多,也是一貫矽谷IT人的壞習慣,很多硬盤也是這樣的被拍壞。

「妳還以為這裡是Stanford 的campus嗎?」翠思補充着。

甘泉在旁沒法接嘴,卻頻頻望錶。

「H & C是什麼號碼?」凱倫問,但沒有人答。「算了,你們都不是股民,我自己search好了。凱倫再按了幾下:「咦?奇怪,你爸爸死後的股票升了百分之三十!」

各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一把聲音傳過來:「甘泉,我又遲到。」

出現面前的是一身中環上班一族打扮、年紀看來不大、卻架了副金絲鏡扮老年的青年。

甘泉站起來:「這位是我的中學同學,」誇張地介紹:「金融界巨子Stanley,他OT到現在才來。」

甘泉正想介紹Tracy 和Helen的名字之前,翠思已一個不客氣的問甘泉:「沒聽你提過的?」兩名男士感到有些尷尬。倒是Stanley在商場打滾過幾年,定一定神,很江湖地自我解窘:
「我有沒有阻到你們嗎?我只是順路的,你們可以當我是路人甲……」

甘泉反應也很快,對着兩位女士說:「他真的是順路的,我剛才打電話給他,他還忙着,不知可不可以到,所以沒有跟妳們說,不好意思!」未說完卻不顧女士反應便馬上接下去:「Stanley,坐呀!這位是我女朋友Tracy,那位是Helen。」

「Hi !」

「Hi !」

兩聲「Hi 」之後大家都像沒話說下去。

甘泉心想:Stanley來得真不恰當,打斷了凱倫在網上的最新發現;也可以說非常恰當,因為是他故意安排Stanley給結不成婚的凱倫認識的。

「對不起,我先去一去洗手間。」翠思和凱倫異口同聲地說,她們就是有這種默契。

她們一離開Stanley馬上質問:「喂!甘泉,你不對罷!你之前沒和她們說過我會來的嗎?」

「大哥呀!你又沒有說肯定會來,我怎敢先說呀!你中學時已是有名『飛機王』呀!你整天要我介紹女朋友你識,嗱!現在我介紹了,你自己『執生』啦!」

「介紹Tracy 還是 Helen呢?」Stanley戲臉地作弄甘泉。

「你作死呀!明知故問,Tracy是我的,不要『玩嘢』呀細佬!」

「是不是酒也不給我喝呀?」Stanley向菲律賓侍應揮手:「Excuse me,one Boddington please!」

女士回來,Stanley 的Boddington也到。

「Hold on,let me do it。」他阻止侍應開罐,自己拿起搖兩搖才打開,嚇得凱倫下意識閃開一閃,然後把酒一倒葱地灌進杯內,半杯都是泡,很滑的白泡,他馬上拿起來,咧着嘴:
「Cheers!」

各人亦舉杯喝了一口。

「我就是喜歡飲泡,你知道嗎?我們時常說飲draft,其實現今的draft是假的,」Stanley開始他的演說:「真正未接觸過空氣的啤酒才叫draft,即是新鮮從酒桶出的。只有Boddington才發明到這種罐,底部有一格空氣,一拉蓋片便會自動打開氣格,空氣升起來第一次接觸啤酒,變成滑滑的泡……」

「錯!」翠思不客氣打斷他。

「吓!」Stanley愕了一愕。

「第一、這個發明最初是Guinness的,不是Boddington;第二、裡面的不是空氣,是液体氮氣加少許二氧化碳。我加州的朋友是開釀啤酒廠的。他對啤酒的認識比任何人多。」

翠思最討厭人不夠認真,「識少少扮代表」,在蘭桂坊隨便丟個空罐出街一定會擲中一個,而面前的一個,不擲也中。
Stanley又要第二次解窘:「哦!留學生果然不同!」但他沒望翠思,卻轉向在旁的凱倫,他知道是時候轉移視線了。
「好!現在我向大家說個笑話,」他再次演說:「是聽來的,可不要太認真啊!有年,世界四大啤酒商開conference,午餐時,侍應輪流問各CEO要什麼酒,喜力的CEO當然說要喜力,嘉士伯的要嘉士伯,生力的叫生力;輪到健力士的CEO,他要了可口可樂。眾人大惑,他施施然說:『既然各位都不是喝啤酒的,我惟有陪陪你們罷!』」

眾人大笑,這桌上全是黑啤。

「真『攞命』!」以凱倫笑得最大聲。Stanley到此才鬆一口氣,像破了冰,氣氛不會再僵下去罷。於是很正經地從口袋內,拿出他在城市銀行客戶關係經理的名片,遞給兩女士。

翠思接過後說:「我沒名片回給你,嚴格來說我仍是學生;不過,你剛才說的世界四大啤酒商也是不對的,只有Heineken入圍,其他的都不是……」

Stanley已習慣翠思的認真,知道今次沒解窘的必要。

這時,凱倫把他的名片退回:「沒用了,我已把你的資料入了電腦,不要浪費。」然後遞給他一張自己的。
Stanley拿在手上,很仔細的研究着:「果然是IT人。」

「我們先走了。」甘泉示意翠思。

翠思看凱倫沒異議,便拖着甘泉離開。拐了個彎,她問:「你故意安排介紹Helen給Stanley認識的嗎?」
「做到朋友便做啦!」甘泉滿不在乎說,還故意強調Stanley 不同凱倫以前的男友:「我這個同學不會每個周末到深圳的,除非要陪客去打golf。」

「啊!我們好像很久沒一起打球了,找天約他們一起打也好。」翠思提議。

「好。」何醫生就是一貫什麼也提不起勁的態度,除了對他的醫學研究。

蘭桂坊的人愈夜愈多,像全世界什麼人種、做什麼職業的也湧到哪裡去,包括當探長的高孚,他一直在附近監視着。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3月號)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2


CHAPTER
TWO

上水警署(一)
四十三歲的高孚,沒有英文名字,警隊內認識他的人都叫他做高爾夫。他向無數人解釋過,他雖然在粉嶺球場附近長大,但他是不懂打高爾夫的。但高孚和高爾夫的發音太接近了,叫高孚便一定聯想到golf,他也沒法。

※※※※

何醫生陪趙樸初和郝翠思到上水警署落口供。姚律師已在門口恭恭敬敬地等待他們。

「趙先生,」姚律師趨前和趙樸初握手,「我對郝先生的不幸感到非常難過。但放心,這只是警方例行公事。照直說可以了。」

一名警員引領姚律師等四人在一房間內坐下,望着桌上打開了的文件匣對他們說:
「三天前,即是十月二十日,我們警署接獲北區醫院通知,一個名叫郝振熹的男子在粉嶺打高爾夫球時發生意外……」

「對不起,請等一等……」姚律師馬上打斷那警員的開場白:「我代表我的當事人要求警方多派一位職階高一點的警務人員在場,例如你的上司。」

警員聽後有點氣憤,示意姚律師跟他出外談一談。回來的時候,多了一人進來。姚律師搶着介紹:「這是高探長,我要求他一起旁聽的。」

趙樸初奇怪姚律師的主導行為,但不知道這是姚律師取悦他當事人的一貫手法,他是認識高孚的。高孚不發一言在旁坐下。

警員再開口:「現在我再問你們,三天前,即是十月十二日,我們警署接獲北區醫院通知,一個名叫郝振熹的男子在粉嶺打高爾夫球時發生意外,送院後死亡,當時你們那位在現場?」

何醫生和趙樸初同時說:「我在場。」

警員抬頭望了一望:「麻煩你們身分證。」

接過了身分證,警員的眼角向翠思描一描:「這位小姐是誰?」

「她是死者的女兒。」何醫生搶着答:「亦是我的女朋友。」

坐下一旁的高孚,這時才認真地打量面前戴起墨鏡的翠思。警員說:「小姐,麻煩妳,我也要看看妳的身分證。」翠思遞上身分證,警員瞟了一瞟,稍稍提高嗓子說:「郝翠思小姐,再麻煩妳除下墨鏡。」

翠思緩緩地除下哪副今年暑假爸爸剛在Whistler送給她的Le Grosse闊邊墨鏡,禁不住用手背抹一抹哭得紅腫的眼角。

高孚一邊看着郝翠思,一邊在想:以前聽過這名字嗎?郝是個稀姓,為什麼自己對這個姓氏像很有印象?

「阿Sir,」翠思發起嬌嫃,看着警員拿着自己的身分證發呆,才想起這是警署,恐怕太過份而改為有點羞瀝啲嗒地接下去:「看夠了沒有?」

「啊!」警員如夢初醒,連忙把三張身分證資料逐一抄下,然後一併交還他們。

「趙先生,請你先說說當天事發經過。」

趙樸初和何醫生前後花了接近一小時,輪流複述在第十三洞發球台上發生的情形。

「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警員一邊聽一邊寫。

「以我的經驗,郝世伯當時是sudden cardiac arrest,救護車到之前我已全力為他急救的了。」何醫生重複他最後一句,像是再說多一次給翠思聽的。

「何醫生,你已說過好幾次了,多謝你,我亦已寫下。但手續上,我們還要等驗屍死因報告。」

警員收拾起文件,站起來,準備送客。高孚突然心中想起:「郝小姐,想多問妳一個問題,三天前妳在什麼地方?」

「在美國。」

「哦。」

※※※※

「通常案件有可疑,探長才出現,」姚律師一出警署門外便自鳴得意地說:「但我在警署認識人多呢,所以麻煩我老友在旁,以策安全。放心,他們不會再找你們的。」心中還有一句沒說出來就是:「交足功課了吧!」

「多謝姚律師。」趙樸初循例向姚律師道謝。

姚律師離開後,翠思才開始激動起來,搥着何甘泉說:「你救不到我爸爸!你救不到我爸爸!」

老司機打開了車門,讓三人上車。翠思在後座位,整個人伏在甘泉的懷裡,雙手不停搥着他,咽哭着:「為什麼會是這樣?幾個月前爸爸來我的畢業禮,叫我回來幫他手,不要再讀下去。我沒聽他的話,以後我想聽也再聽不到他的話了,嗚嗚…… 我很後悔,我真的很後悔……你救不到我爸爸!你真的沒用!」

「Tracy,」前座的趙樸初開口:「不要太傷心,也不要怪何醫生,他已盡了力,接受上天的安排吧!妳還年輕,你爸爸不喜歡看到他最疼愛的女兒哭的。」

何甘泉的內心也很難過,憶起五年前翠思初次帶他見爸爸媽媽時,也是在粉嶺哥爾夫球會,他當時還在醫院當intern,通宵沒睡過覺便趕來見家長。她爸爸還說,選女婿一定先要單獨和他打十八個洞,測試一下他的為人。結果測試不成,因為才打了三個洞,醫院急召了何甘泉回去。

他還記得臨走前郝振熹說:「我公司請到這樣勤力的伙計便好了!」

他畢業兩年後,郝振熹曾提議資助他開設私人醫務所,但他婉拒世伯的好意,他的理想是留在醫院,可以一邊深造做研究。怎料五年後,最賞識他的人竟然死在他面前!

醫生的天職是救人,希波克拉底誓言( Hippocratic Oath) 他一進醫學院時便發過了:「…… 我願於余之能力與判斷力所及,遵守為病家謀利益之信條 …… 請求神祗讓我生命與醫術能得無上光榮,我苟違誓,天地鬼神實共亟之。」
但他也記得,他一位師傅曾經對他說過,醫生當然要盡力救人,但信不信由你,遇害人被不被你救到,是天意。如果他命不該絕,等也要等到你來救他;但閻王有令,醫生早來遲來,結果也是一樣。有一點玄?迷信?反科學?還是藉口?醫學就是科學,連他的車牌也故意用DR13,反迷信;卻禁不住想起師傅的話,令自己好受點吧!但他的感受,這一刻怎可以對翠思說呢?他在車內,只有輕撫著懷裡翠思柔長的秀髮,沒吭一聲。

靈堂
郝振熹直系家族成員不多,但生意朋友多得很。巨型花圈、花牌多得擠滿靈堂,一些得擺出了門口走廊。一批批穿上黑衣制服,來憑弔的人,像約好時間,一班一班接踵而來,然後前後一排一排列開,三躹躬, 家屬謝禮……每人都擠出一副副僵硬蠟像表情,逐一向翠思和在旁哭得死去活來的媽媽說保重身體、節哀順變,好像中國人喪禮上,除了這兩句話便沒其他的慰問語可說了。

那些人,翠思沒一個認識,但他們行完禮後都很有默契地一堆堆的坐下來。有些在竊竊私語,有些忙着和趙樸初握手,交換名片,喪禮也可以是他們的社交場所。

翠思很快便習慣這些禮節,亦沒理會他們,垂下頭想着:為什麼何甘泉還未到?直到堂倌響亮鏗鏘卻帶油膩的聲線又一次從喇叭傳出:「有客到。」

翠思抬頭一望。這次只有一個人單獨進來。他身穿筆挺黑西服,結了條暗花黑領帶,踏着一雙發亮的黑漆皮鞋,步伐像操進來一樣,立正,一躹躬、兩躹躬、三躹躬,家屬謝禮時翠思才能近距離望清楚他的容貌,是……誰?

翠思腦細胞盤桓了五秒,才能確定,怎會是在警署落口供時的探長?但不知怎反應,唯一懂做的,只有裝作若無其事的招呼他在一角坐下。

高孚先開口:「郝小姐,令翁的去世我也很難過。」

翠思很奇怪為什麼他也會來到爸爸的喪禮,但沒問出口,只是禮貌地答:「多謝關心。」

「其實妳不用招呼我的了,我坐一回便走。」

翠思更奇怪,忍不住問:「是不是有些特別事?」

「沒有,沒有。」高孚從口袋拿出一張名片:「對不起,我在差館忘了正式介紹自己,我叫高孚。」他突然不知道怎樣接下去,頓了三秒:「哦……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高Sir,會有什麼事要找你?」翠思接着名片,反問他的話,又好像問錯了,再補充:「啊!好的,好的。」她心中更疑惑,面前穿得像行政人員的探長,和在警署時判若兩人,他究竟來有什麼目的?她眼梢鬼祟地掃向靈堂四周,很想找趙樸初來解窘,但找不着。

這時,堂倌的聲線再次響起來:「有客到。」翠思向高孚欠一欠身,連隨走回家屬蓆。

進來的是甘泉和凱倫。躹躬後,翠思先說:「這麼遲才到,累死我了。」

「對不起,醫院工作太忙了,」甘泉的脾氣一向很好,差點忘了身邊的凱倫:「啊!進來時剛遇到凱倫,是了,妳們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翠思沒答他,卻忙著說:「高Sir來了。」

「哪個高Sir?」

「在警署我們落口供時那個。」

「現在他呢?」

翠思找遍整個靈堂也找不到他,凱倫在旁聽不懂他們說什麼。

星月角(一)
星月角是高孚和同僚公餘最愛去的酒吧。

丘威是高孚最要好的同事,英文名字叫Wasabe,警隊內認識他的人都叫他做日本芥辣Wasabi。他向過無數人解釋過,Wasabe是黑熊的意思,代表孔武有力,源自北美洲土著的名字,不是日本料理的Wasabi,但沒人聽進耳,雖然他也很喜愛吃日本料理,愛蘸Wasabi。

Wasabe一推門進來,一眼便看見高孚獨個兒在吧桌頭沉思。

「高爾夫,知你在這裡,」Wasabe沒理會酒吧其他人和他打招呼,一個箭步上前從後攬着他的同僚:「你知道嗎?今天我『盤』了一個犯,他初時當我『流』嘅,結果不是什麼也『爆』了出來!」說着說着,馬上把聲線降低,擺出一副怕別人聽到的表情。

高孚拿起啤酒杯轉身望向他,喝了一口,笑着說:「全差館都知道你的一手嚴刑逼功最厲害啦!」

「千祈不要說嚴刑呀!我是全香港警隊最有禮貌的公僕,請不要忘記,我讀過心理學的,『套料』是講技巧,用腦的啊!」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敲點自己的額側。

「得了,得了,至醒是你,快拿啤酒來啦!」高孚有氣沒氣地說。

大家踫了一杯,Wasabe拿起骰盅搖起來。

「來來來,讓我們兩兄弟較量下。」

「今晚我不想玩,我剛才去過殯儀館。」

「唓!有什麼關係?你死老豆呀?」慣性口不擇言不知是不是Wasabe的職業病,但他盤問疑犯時絕對不是口不擇言,有時只是裝出來「凶」人的。

「不是我死老豆,是一個女子死老豆。」

「你和哪女子有什麼關係?」Wasabe開始動用盤問的口吻。

「沒關係,只是落口供時踫過。」

「哪你去殯儀館做什麼?」

高孚啞口無言。

「一定有原因的,講呀!」Wasabe的偵探頭腦神經跳躍起來。

「你是不是當審犯般逼我供呀?我徧不說,看看你有些什麼什麼心理學技倆?」

「不說便不說,又不關我的事。」其實Wasabe心知追問下去沒用,不用什麼心理學,孫子兵法也有教過欲擒先縱這一招。先多開桶啤酒,大家杯起杯落了半句鐘。

果然,高孚像百思不解地喃喃自語:「表面看來是打高爾夫時心臟病發致死,死因報告也是這樣。還可能有什麼其他的?」

「哦!高爾夫,我知道了,」Wasabe在旁很高興自己得逞:「你是說哪個打高爾夫死的富豪,有什麼出奇?有錢人的玩意我不懂,我只懂有錢人也會死。」

「但你知道嗎?他們來差館落了口供,翌日他的司機來過找我,叫我一定要跟進這單case。」

「唓!一個司機叫你跟進便跟進,我們警隊是不是吃飽撐了沒事幹?」Wasabe不屑的回應:「況且,這個只是個『意外死亡』case,你千祈不要自作主張啊!還有,不要忘記,你已四十三歲,快可以『咬糧』啊!」

高孚沒正面回應Wasabe。

「好了,我們喝夠了,走吧!我來埋單。」Wasabe喜歡高孚,除了他處事公正,正義感爆棚,就是「搶埋單」的性格。
但Wasabe不知道,高孚沒告訴他當天和郝振熹司機的談話。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2月號)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1



CHAPTER
ONE


聖火密令

二OO八年八月八日,北京奧運開幕禮最高潮時刻,李寧在鳥巢凌空飛跑,手執火炬,在全球四十億觀衆前上演着一幕舉世驚嘆的兮父追日,聖火蜿蜓地攀燒起來,坐在貴賓席中的蓋次全神貫注着,他口袋內手機傳來了一個短訊,他拿出來偷眼瞥了一下。

在熊熊聖火下,蓋次腦海盤桓了幾秒,下了個決定,輕聲吩咐在旁的助手:
「明天到香港,趁和大學校長開講座前,請先安排車到香港哥爾夫球會,我臨時要見一個人,我大概只須要出現十分鐘,strictly classified!」

※※※※

在粉嶺香港高爾夫球會内的泳池旁,郝振熹和日本硬銀軟件總裁坂本亜門,坐在太陽傘下,旁邊是山口組香港特區執事人小野坂総二郎。

郝振熹氣喘吁吁地重覆再重覆說:「我真的沒和蓋次打過高爾夫球!我真的沒有啊!求求你,相信我。」

坂本亜門望也不望他:「等一會便知!」只顧望著泳池旁側面的籬笆。

蓋次和助手從泳池旁籬笆後匆匆閃進來,坂本亜門連忙跳起衝前幾步,和蓋次左右擁抱一下:
「Hi, Bill,你的出現是我萬分的榮幸。我真的不想麻煩你,全世界人都知道你正式退了休,但我只想你來見一個人,看看你還記不記起他。你是我的恩人,你的話我一定相信,你只要憑記憶,對我說一句,記不記起他,可以嗎?」

「Sakamoto-san,當然可以!其實你才是我恩人。」

惺惺相惜一番,蓋次在老朋友面前也不忘自我炫耀地說:「我記憶力的確很好,對人的recognition program通常hit rate很高,但對亞洲人可能會有些bugs。哇!他在那裡?」

坂本亜門指向H & C 企業董事長郝振熹:「哪個人你是不是和他打過高爾夫球?你還輸了十塊錢給他?」
郝振熹已急不及待走上來:「Mr. Cates,你的照片我當然看過,但我真的沒和你真人踫過面,更沒有和你打過高爾夫球!」

蓋次只是說一聲Hi,打量了他五秒,轉頭和坂本亜門耳語五秒。

「Thank you,William。」坂本亜門邊說邊和蓋次握手,然後頭也不回便送他和助手從籬笆後離去。
郝振熹很慌張:「他怎說?」坂本亜門沒回答,只揮一揮手:「你可以走了。」

坂本亜門待郝振熹的背影消失後,向山口組的小野坂総二郎說:「我不要他再存在這世上!」

第十三洞

十三不祥,在高爾夫球場上絕無這回事。

香港高爾夫球會在粉嶺伊甸場的第十三洞,更是郝董事長最喜愛的一個洞。但世事往往有例外,包括在高爾夫球場內 ── 和場外……
那是個標準 4桿洞,郝振熹在這兒打了二十多年球。一站上第十三洞發球台,不用翹首挑望,這洞的一草一木,高低起伏,哪個沙坑所在距離,就算蒙了眼,他的心眼都可以看到一切。對付這洞,他的策略是:每次開球向右瞄準25˚,配合他左曲揮桿個人習慣,球便會很聽話,先飛右185碼,然後左轉跌落球道中央,通常再滾前20至25碼,剛剛避過那棵橡樹,第二桿便可直攻果嶺了。郝振熹十居其九都得逞,好運時一桿推進抓小鳥,打帕是少不了的。這是郝振熹的吉祥洞,可是 ……

※※※※

這是一個罕有炎熱的秋後週末早上,郝振熹如常地和他公司老拍擋趙樸初打球。他一直沒向他提過兩個月前坂本亜門叫蓋次來認人一事,雖然心中還是有點忐忑不安,但仍佯作若無其事。

「老趙,香港的天氣太怪了,」郝振熹揩一揩額前汗水,喘著氣在埋怨:「現今已是十月中,還是這麽熱!記得二十年前我們在這季節打球,每天都是秋高氣爽,怎會像今天才打了十二個洞便這麼累,舉步維艱?」

「老郝,我們都老了罷!」趙樸初一邊在果嶺上看球線一邊順口答他:「以前我們年輕力壯,公司還未上軌道,每周也要和外商或客戶在這裡打球應酬。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出了差,累得你一天要打兩場球,大清早和我們的大客戶李伯成,下午和美國供應商P G&G?」

「對,對!虧你還記得。你去了美國,我留守香港,裡應外合,是嗎?」一提起P G&G,郝振熹的神經馬上被挑起。

到了第十三洞,郝振熹一如以往升起他打了十多年的TaylorMade Bubble Shaft 發球桿,對準右邊25˚ 揮出去,虧哪老球桿還能響起沙啞「砰」的一聲,趙樸初的視線自然地跟著小白球的軌跡飛去,不料郝振熹卻選擇這百分之一秒,應聲倒在發球台上。

小白球很循規蹈矩地先飛右後轉左,安份地停在郝董事長要求的落點,趙樸初正想順口喊句習慣性的「good shot」,回頭一看,只見他的老拍擋右手按著左胸,躺在地上張大口喘噓噓地急吮,全身抽搐,說不出話來。趙樸初一個箭步趨前把他扶直坐起來,一邊拿出手機撥電話給球會接待處。

正當趙樸初六神無主的時候,後面的一組會員已追近。其中比較年輕的一位,還未抵達便馬上命令:「快把他躺下!」
「天啊!何醫生!你正好在這裡!」趙樸初像鬆了一口氣。

何醫生飛奔到第十三洞發球台上去,他一見到是郝振熹,馬上在袋中抽出自己的鎖匙包拋給趙樸初:
「趙世伯,快到停車場把我的急救箱拿來,黃色保時捷,車牌DR13,停在第一排。」

說完他倉張地把郝振熹的上衣抽起,鬆了短褲皮帶,一手按着他前額,一手扶住他下巴,檢查呼吸;再用食指和無名指按他下顎底頸側,檢查他的頸動脉 ……

趙樸初拿著急救箱趕回去的時候,但見何醫生努力地、急促地、絕望地替郝振熹做着心肺復甦急救 (CPR)。在旁的趙樸初,唯一能做到的,只是細心地把郝振熹剛才用過那枝和他並躺在身旁的發球桿,輕輕的檢起來,插回它主人的球袋裡。他意味到這動作,可能是替他最好朋友,作出最後一次的球僮服務。

救護車出奇地快來到,整個球場響起像空襲警報的臨時封場響號,也出奇地,和救護車的「嗶嘟嗶嘟」的頻率高度協調。球會職員也不理會這剛從奧運馬術場地還原過來的場地,跳上救護車當導航,像匹鐵馬,從轡疾驅,一連輾過幾個球道,趕到第十三洞發球台。

救護人員第一時間熟練地替郝振熹進行心室纖維顫動(VF)急救。二十多分鐘後,救護人員把抬床的一半墊入郝振熹左邊身軀底,再嵌上右邊的一半,包扎蓋好他,抬上了車。趙樸初和何醫生亦跟了上去。

救護車內,趙樸初撥電話給郝振熹在場外等候的司機,叫他馬上接郝太來醫院。

在北區醫院的急症室外,何醫生不停地撥着兩個長途電話。每次失敗,他也很無奈的對趙樸初說:「兩個號碼都是電話留言,家中沒人,手機沒接。」剛趕到醫院的郝太,和在旁一直忠心耿耿的老司機,更是跼蹐不安。

史丹福大學

郝翠思從小便喜歡數學,七歲那年,她問爸爸郝振熹學完了加減乘除法後,還要學些什麼。她常聽媽媽說爸爸的數口很精,以為這便是數學。

「還有分數、小數、大公約、小公倍等等哩!」爸爸免為其難地答。

當年,她當然不曉得哪些只是算術,只是數學的一部分;更料不到,美麗的數學世界,命中註定,日後是由她念中學時邂逅的第一個男朋友,浪漫地牽著她融入去享受的。

※※※※

這個周末清晨,加州Palo Alto的天氣一如年中其餘三百天晴朗,早上温度只有華氏65˚ 左右,郝翠思蔽了蓬的Mazda小跑車,迎着初升旭日,飛馳在矽谷大道El Camino Real公路上,一直南下。紅色小跑車在Sand Hill Road右轉,經過她常到的Stanford Shopping Center,但今天她沒有停下,繼續往前駛大概四哩,才左轉入Junipero Serra Blvd,她今天的目的地是史丹福大學高爾夫球場。

郝翠思一向不喜歡遲到,尤其訂好了開球時間,她通常會更早一點到球場,這是她爸爸一開始教她打球便要認識到高爾夫最基本禮儀 ── 準時;高爾夫是休閒儒雅的活動,不是跟一大伙人趁墟。況且,她討厭一到球場便得氣喘喘趕去開球的感覺。

她把車停在Bag Drop區,先把兩套球袋放下,再到停車場泊好車。看看手錶,還早,才八時十分。心想,饒凱倫的班機才剛到,從三藩市機場連過關拿行李來到起碼要一句多鐘,便依照計劃,到driving range練三桶球,然後去pro-shop,看看找些什麼小禮物送給快半年沒見的舊同學、好姊妹。

※※※※

四年多前,她們在史丹福大學認識。饒凱倫主修電腦科學;郝翠思始終醉心數學。 同是從香港來的十八歲,一見如故,很有默契地便在大學附近租了一個兩房一廳的柏文住一起。

她們選擇遠離中國留學生聚居的地區,來到不遠的Mountain View市,一個多是IT人居住的柏文。中央是一個住户游泳池,旁邊種了茂盛的棕櫚樹,樹下的沙灘椅上,是她們不獃在圖書館時便喜愛躺着談心的地方。學生也可以過着很舒逸美式中產生活,反正家中有錢,不太奢華便是。

感情上, 她們有說不盡的少女話題,中學時期同是理科生,情懷無可避免要比一般同齡少女理性得多,自視亦不低。幾年來,史丹福校園內誰有膽追求她們的中國男同學,無一不被她們玩弄得出奇地甘心。剩下唯一不甘心的一個台灣博士生,爸爸很有錢,為了挽回一點男性尊嚴,故意放謠硬扣她們是同性戀人。正好,她們橫豎各自情繫香港的男友,怎會介意?

學術上,她們卻分享得不太多,甚至有些時候,她們會為一些理念上的分歧爭得臉紅耳熱。凱倫是典型的工程師思維,什麼都以實事驗證為主,絲毫不苟;翠思常駡她一點想像力也沒有。凱倫亦毫不猶豫反駁翠思只懂天馬行空,只愛不切實際的幻想,卻難掩她嫉妒之心。翠思是獨女,在富裕家庭長大,當然有條件一生無憂無慮地幻想下去。自小聰穎過人的翠思,怎會不知道自己的優勢,亦對擁有唸數學一定要有尋找自然秘奧的激情,一直很自豪。

在激情上,凱倫只是全神投入留在香港唸大學的男朋友一人身上。一完成學位,一天也不多留她便趕回去結婚,而翠思没有答應做她伴娘,她絕不認為在這年代凱倫應該這樣早結婚,其實她內心很捨不得她,她不想親眼見到凱倫送到别個男人擁抱去。

今年她趁爸爸媽媽來參加她的畢業禮後,故意選擇不回香港過暑假,避過凱倫的婚禮,一家人去了加拿大Whistler,一個著名的滑雪勝他,但在夏天,哪裡五個風景怡人、別具一格的高爾夫球場也很吸引。她從小便很享受和爸爸打高爾夫球那種天倫樂。爸媽回港後,她獨自驅車到温哥華,探探移了民,她的第一個男朋友。之後便回到史丹福研究院,準備繼續尋找她的數學世界。

※※※※

饒凱倫回港不消三星期,已發現男友瞞着她,在深圳迷上了大陸姑娘的温柔鄉!還强辭奪理說是她先不顧而去,放三次暑假也不回來,要他怎解決性需要!她沒追問那麼四年來的電郵、MSN、電話、情話,為什麼他隻字不提、半句也沒透露?一切都是騙她的。饒凱倫二話不說,拂袖而去。

婚結不成,凱倫淚一滴也沒流。自信和理性告訴她,以自己的實力,桀驁不馴的性格,將來在事業上一定無敵她哪不要也罷的猥褻男人 ── 雖然暫時她確實是不敵北姑。才離開了四年,為什麼在香港連校服還未脫下的男孩也可以肆無忌憚的到深圳尋歡,追求性喜悦是不是每個男人的終生事業?就算他還未開始自己的事業?她就是要憑自己的學歷向男人示威,要男人對女人改觀。她愈想愈覺得自己像和北姑爭一日長短,不對不對,一切都是男人賤!她決定:男人今世可以沒有,經濟獨立最重要。她馬上化悲憤為力量,上網找工作。

※※※※

這周末她重返矽谷,就是剛上班的電腦公司派她來總部上neophyte的課程。當然,一下飛機便急不及待先要見見好姊妹。她預先叫翠思不用來接機,反正租車是公費的。

翠思提議最有效克服生理時差的方法,便是一下機先到母校打十八洞。凱倫當然同意,况且她回港後亦沒打高爾夫一段日子,球桿還留在郝翠思家裡,坐了十多個小時飛機,也應該紓展一下筋骨。想起以前,「郝饒配」在球場上挺是有名的,贏過很多男生的尊嚴 ── 和注碼,免費在楓林小館吃過不少饞嘴的中國餐。想着想着,凱倫租來的福特Taurus小房車己轉入停車場。

翠思好不高興地飛奔上前,連短褲袋內的iPhone也掉落地上也不顧,先擁抱起剛踏出車門的好友。
「Helen,welcome back,I want to see you so much。」

「Me too,Tracy,我一下機便打電話給妳,但打不通。」

翠思才檢起還在地上的手機,一看才知原來還未打開。她順手輕觸一下開關鍵,一邊用支持的眼神,對凱倫回港後的遭遇肯定地說:
「You lucky devil,yes I know,I know you are strong!」

手中的iPhone發出陣陣鈴聲。

「吓!這麼多missed calls!」翠思心中戚一戚,iPhone這刻再響起來。

「Tracy,妳去了哪裡?家中和手機都不聽,我們找了妳十多小時!」傳來急促的聲音是她香港的男朋友何甘泉 ── 在球場替她爸爸急救的何醫生。他根本沒等翠思反應,自動說下去:「妳爸爸今晨去世……。」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