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2日 星期日

《高爾夫謀殺案》之三:高球魅影/Chapter 3

轉載自《CUP Magazine》2013年5月號

Gong Tou
這刻,看范暐仁抱着女兒拾級上房的情神,父愛盈溢,但奇怪的是,聽到女兒的媽媽被姦殺,卻一點悲情也沒露。看進思洛和華茜眼內,表面上他的確是像無情無義的男人,如果想深一層,有點政治常識的人也會知道,南非這國家治安之差,非生活在那裡,親歷其境的過客永遠不知道,尤其是白人,每天早有飛來橫禍的心理準備。當地有過一名連續七次強姦犯被判入獄,不出三個月,他竟可以用在獄中患上抑鬱症為藉口,釋放了出來,每天在高爾夫球場站上發球台消遙快樂。不到一個月,再多一人被強姦!況且,范暐仁女兒的媽媽沒人知道是誰。
南非駐港領事Freddie這老家當然知道,但他一言不發,見到小女孩Fannie安全上了樓,便很有禮貌告辭了。

※※※※

「范暐仁真的還處於半催眠狀態?」華茜坐在咖啡桌試探思洛。
「有這樣的迹像,他腦枕葉中的V1區和常人有點不同,但V1區是管轄視覺神經的,和他用左手舉桿無關?」思洛搖起頭來。
「那你的理論成不成立?」
「唉!很難說。人腦只有三磅重,千億多神經元,千萬億多網絡,怎找?」
「那還可以用甚麼方法去解決?」華茜追問下去。
思洛無言。
此刻,范暐仁從樓上下來,愁眉苦臉。
華茜以為他現在才想起女兒媽媽慘死。
誰料他輕嘆一句:「我的好朋友死了!」
「你指女兒媽媽?」華茜問。
「不!‧我的泰國球友。」
「甚麼?」思洛也覺託異提也不提女兒的媽媽。
「他的太太剛打電話來告訴我的。」范暐仁頓了一頓,打開他的筆電遞給他們看,「就是這一個。」
這網站正是那個「不懂打高爾夫」羣組,他的名字叫Buttipan Khrongpha,居住地是芭堤雅,也是患上同一症狀的球員之一。
        「他是我在泰國比賽時認識的,在泰國職業球手中他排名很高,我們常叫他阿Butt,那次比賽後我和女友留下來順便渡假,他剛剛結婚,還邀請我們到他的婚禮,後來我們便熟絡起來。」
「怎死的?」思洛淡淡問。
「他太太說是中了一些甚麼魔鬼的符咒!」范暐仁搔頭抓腮,「那些南洋人迷信的一種,我聽不太懂,她也說得不太清楚。」
華茜反應很快,連忙追問:「是不是Gong-TouTame Head?」
Gong-Tou!對對!」范暐仁記得這發音,馬上點頭。
其實「降頭」二字正是來自泰語發音。
思洛沒反應。
范暐仁望着他,雙眼圓睜。突然若有所思,不一會衝口問:
「會不會我也是被人Gong-Tou了?所以不懂打球。」他說完迅速地再思考了半秒,「天啊!那麼,我會不會像 Butt一樣,很快會死?」
「別緊張,暐仁,」思洛握起他的左手,反問他:「你對中國的蠱術懂得多少?」
中國的蠱術之多,對思洛來說,其實對全部中國人來說也是,千奇百怪,要信甚麼有甚麼。思洛的科學態度是,任何迷信的事,人腦是為最後受體和反應中心。他是這方面的專家,幻覺令盲的也可以看見,聾的也可以聽到,人的認知意識複雜得很,心理影響往往凌駕生理和反應,一切迷信的事物靠的是一些媒體,把人推向make-believe的心理狀態。所以他從不砍釘截鐵地反迷信,亦可以說,反迷信亦是迷信的一種。
歷年他聽過不少南洋各地被人下降頭致死的傳聞,他始終沒有機會把中了降頭的頭臚作過科學驗證,他對相傳由中國雲南傳開去的降頭術還有很大的保留。
「不多!」暐仁這南非人承認對非洲土人的巫術接觸比較多,但中國的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現在怎辦?」
這不知是范暐仁這幾天來第幾次問思洛怎辦!
「甚麼怎辦?」思洛反問他。
「我會不會死?」
思洛抬起頭望着他傻笑。
此刻,范暐仁的筆電「叮」一聲響起來。他低頭一看,「啊!一些羣組的人也知道這消息了。」
「看!」暐仁繼續邊看邊說下去:「南韓的申旭初,他也相信阿Butt是中了降頭死的 ……幸好自己是基督教徒,魔鬼闖不進來……
羣組在網上議論紛紛。
「你只聽了阿Butt太太一個電話,怎能下結論?」思洛打斷了他,不讓他說下去。
思洛心中想着,已故美國著名天文學家Carl SaganThe Demon-Haunted World書中提到我們是在魔鬼恐惧下生活;當今美國科學作家兼無神論者Michael Shermer也寫了一本Why People Believe Weird Things的書,用現代心理學來分析人類為甚麼喜愛相信坊間的詭異奇聞,愈是離奇恐怖的便愈多人信以為真,愈少人會去質疑!這兩本書思洛也翻過,他很明白當刻這羣組內的人的心理傾向。
畢竟,事情發展至今,思洛的心態一半只是好奇,另一半連他自已也默認是只是隔岸觀火。
料不到瞬息間,他不能坐視不理!
「爸爸!你在那裡?」華茜接到爸爸的電話。
「甚麼事?」華茜驚愕的表情,令在旁的思洛也緊張起來。
「我馬上飛過來!」華茜說完便掛了線。
華茜的爸爸是退休銀行家,一直居住在紐約。
「去那裡?」思洛焦慮地問:「紐約?」
「不!芭堤雅!」華茜邊答邊上網訂機票,急促地問思洛:「你去不去?」
「泰國芭堤雅?發生了甚麼事?」思洛在旁一頭霧水,眼光光望着華茜用手指在iPad上點來點去。
范暐仁也發了呆望着他們。

Suvarnabhumi 機場
他們在曼谷以相傳是黄金國Suvarnabhumi為名的泰國國際機場下機,華茜急步走在前面,思洛跟着她,隨後的范暐仁,拖着跳蹦蹦的女兒Fannie。出關後,華茜爸爸的老助手在出口二來接機。
「爸爸清醒過來沒大礙嗎?」華茜一見到威廉便問。
「精神好些了,他兩星期前在Siam Country Club打球,突然在球場中暈倒,急救之後送到不遠的Bangkok Hospital Pattaya ,馬上做了通波仔手術,第二天便出院…..」威廉答。一邊帶他們上了一輛七人車,直奔芭堤雅。
……本來甚麼事也沒有,所以連你也沒告訴。」
「唉!媽媽死後,他還是自以為是!」華茜插了句話。
「但你知你爸爸啦!」威廉續說:「朋友多,剛好上周有朋自遠方來,竟然馬上再和人家打球,說這場球不能不打,要一雪前恥。唉!結果昨天是他十日內第二次通波仔!」
「唉!爸爸大半生都是貪玩的!老是這樣子!以為自己還年輕。」
路上,威廉撥電話給正在留院的華茜爸爸。
「爸爸,你沒甚麼吧!」華茜在電話中說:「我和思洛在途中,一小時半左右便到啊!」
思洛隱約聽到對方答:「乖女,我沒事,用不着這麼緊張啊!」
Angioplasty,小手術而已,」華茜掛線後思洛才不屑地說:「你能忍受麻醉藥通幾次波仔也可以!但注意飲食才是治本!」
四歲的Fannie躺在後座爸爸的大腿上睡着。七人小車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出曼谷市南下,交通並不太擠塞,范暐仁望向窗外,沿途並沒甚麼風光,只是勾起他以前在Siam Country Club比賽的一點一滴的回憶。那年的一場特別由一歐洲名廠車贊助的盃賽,他打不入十名,卻幸運地打了一桿進洞,獎品是全新房車一輛。但後來發覺連牌費和稅項也要花不少泰銖,便索性以友情價轉賣給阿Butt,當是他們的新婚禮物,還記得Butt太太歡天喜地登上新車準備開始他們的蜜月旅程的情景,她特別降低前座玻璃窗向他合十說kob kun mak kaa
只不過是三、四年光景,阿Butt已經離開了,今次來探華茜爸爸,順便來看看Butt太太也可以勉強算是天意吧。
七人車沒有轉入山谷水塘旁的Siam Country Club,一直沿海直駛往市中心的Bangkok Hospital Pattaya。潔白的私家病房內只有一張床,華茜的爸爸華天翔一見到他們進來便起來歡迎他們,一點也不像病人。旁邊那名泰國女看護馬上上前扶他,被他一手推開。
「爸爸!」華茜和華天翔互相擁抱起來,「見到你真好!」
「我也是!」
思洛亦介紹范暐仁給他的「準外父」認識。這時他看到病房地上放着一塊人造果嶺,一枝推桿和幾枚散置的高爾夫球,心想這位非常外父真正是球癡一名,無話可說。
范暐仁也望到那那練習球嶺,卻沒有拿起地上的推桿。
之後大家寒喧幾句。思洛心想這非常外人絕對正常,犯不着我們老遠來探他。但他並不知道,這只是華天翔的小小一個藉口引女兒飛來,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親自向華茜說。

芭堤雅
        Butt太太還是忍不住眼淚,一望見范暐仁進來更放聲大哭。六呎多高的范暐仁把這小婦人差不多抱起來安慰她。Butt太太在芭提雅是名中學英語教師,她的英文不錯,和他溝通有時比和她丈夫更自然。
        站在一旁的洛思和華茜根本一句話也沒空間說。阿Butt的家,可以算是泰國鄉村的中產家庭,一間一層高的小屋子,前面是小小的一塊空地,種了些花草,最當眼當然是一棵木瓜樹和一棵香蕉樹。如果不走到後花園,沒人想到那裡竟然建有一個高爾夫球場沙坑!坑內還有十數枚高爾夫球凌散在四周。
        「阿Butt最後在此練球是甚麼時候?」思洛問Butt太。
        「大概一個月前左右,」Butt太收起眼淚答:「他當天發了很大的脾氣……說甚麼我以後不懂打高爾夫球……我要死了!」
        「之後呢?」
        「之後他不思飲食,像犯上厭食症,我叫他去看醫生他不睬,結果不用四天血色素驟降便暈倒,送到醫院急救,替他吊葡萄糖水,滲入了很多維他命藥,但他像中了邪一樣,大發脾氣,但醫生不敢馬上給他吃鎮靜藥,折騰了幾天他才安定下來,我們以為他可以慢慢痊癒過來,怎料,前晚醫院打電話來說他死了!」
        「死因呢?」思洛很留心聽,問的話也很直接。
        「到現在還未知道。」
        「為甚麼?」
        「要等驗屍報告。」
        這時范暐仁才插嘴:「妳電話和我說是阿Butt被人落了降頭,是嗎?」
        「是的。我們泰國人相信。如果不是落了降頭他為甚麼會突然不懂打高爾夫球?」
        「我的現況也是一樣,」范暐仁接着說:「難道我也是被人落了降頭嗎?」
        「很有可能啊!」Butt太很主觀地答:「降頭不是馬上可以察覺到的。有些像計時炸彈!要看是那種降頭。」
        范暐仁聽點毛骨悚然,他身旁的女兒只有幾歲,怎會聽得懂。但奇怪得很,稚氣的Fannie聽到多次Gong Tou這兩個字後,臉色慢慢變得蒼白起來,還自言自語地說:「I have to play golfDaddyI have to play golf……」之後低聲說了些沒人聽得懂的話,急步跳進沙坑裡,拿起那枝成年人用的沙桿,對着沙堆亂打,亂挖,亂掘……愈掘愈深……
                                                                                (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