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6日 星期六

《高爾夫謀殺案》系列之一記憶之謎 – Chapter 11

CHAPTER
ELEVEN


上水警署(四)

近年,香港市民對自己的私隱重視起來,香港警隊規定在警署內不能用私人電腦,就是怕市民私隱外洩,涉嫌犯也有私隱權的。但勿以為香港警隊的科技資源充沛,其實有些區域警署內的電腦很舊,也不夠用。警員有時為著趕文件也要被逼要偷偷用自己的私人電腦。

警隊內聯網則不得越雷池半步,網絡保安尤其重要。但警隊內聯網上有一個由同僚設計出來的網站叫「大頭網」,它不是個官方網站。這天,高孚在警署趁沒有人在旁,再次進入這網,把自己直到今天的退休金和其他福利計算好,再親自把數字輸入自己的iPhone內。

晚上,他在家中打開自己的私人電腦,寫了一封辭職信。

※※※※

高孚的上司李Sir拍枱大罵:「高爾夫,你是不是吃錯藥?你當了二十多年差,怎可以說一聲『擘炮』便『擘炮』的呀?」
「李Sir,我真的有苦衷。」

「你以為看美國電影那些警員衝入房『擘』低枝『炮』,從胸前把警章擲下便是英雄?你還可以學最近現實版的那個美國警員在機艙內打完人才跳飛機到警署辭職,夠『型』吧?但高爾夫呀,這是香港,你有什麼不滿,快快告訴我!」
「李Sir,我沒有什麼不滿,而且因為我和你有交情,所以我沒有直接遞信給文職助理指揮官,先讓你知道,煩你代交信給那位Madam。」

「什麼事?連我也沒有資格知道?」

「李Sir,不是資格的問題,是我私人的問題。其實這件事CS霍最清楚,我已請他代我向你解釋一切。一切文件和手續待總部批准我便交出委任證,我還有四十三天假期,請批准我明天開始放大假。」

高孚一手遞給李Sir兩份文件,一封辭職信,一張放假申請紙。

「高爾夫,」李Sir氣也喘不過來,下意識接著看也不看便說:「你以前不是說過你的理想,你當警察是一生無悔,你對警隊的感情有多深……」高孚一邊在聽一邊垂下頭,「……唉!什麼事令你突然變成這樣,啊!還有,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的退休金,阿嫂和你的仔女將來的生活 …唉!高爾夫,你真的是有病,你馬上去看看心理醫生,回來我當今天什麼也未聽過,快走,走,走,走!」

心理學上,李Sir的反應也算是正常。高孚辭職對李Sir來說的確是太突然,他一時間接受不了,束手無措。吃驚之後,拒絕承認是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之後才會憤怒,才會討價還價。現在李Sir連憤怒的階段也未到。況且,警隊不是私人機構,上司也無權阻止下屬離職,也無討價還價籌碼,亦不需要顧全什麼面子,只不過是一場好兄弟,讓大家冷靜一下,算是最好的處理辦法吧。

高孚離開後不久,CS霍的電語已打進來找李Sir了。

高孚下班時,Wasabe剛回來,用怪異的語調對他說:「高爾夫,你的……你的大假紙……李Sir已簽好……放在你桌上。」高孚執起大假紙,凝視著,Wasabe在旁一句話也不敢說,高孚的眼神已告訴了他。


※※※※


一切已成事實。翠思預早給了高孚雙倍退休金,而他在警隊服務了二十多年應得的退休金,到他五十歲時,如果未死的話還是可以親手拿到的。高孚老婆興高彩烈拿著一大筆錢,答應他今年聖誕節後便陪一對兒女到英國找學校讀書,那裡還有從上水內圍村移民去了二十年的姊夫照顧。
這一切改變,不過是從兩星期前那夜開始……


※※※※


高孚在威斯汀酒店跌跌跌撞撞推開房門,翠思如癡如醉擁抱著她那刻確認最能保護她的男人,雙雙倒進軟硬適中的Heavenly Bed上,在清酒揮發出來旑嫚夢境中,他們第二次做愛。今次,翠思沒想到她的數學偶像Euler,亦沒有惦起讓她認識Euler的第一個男友,更一絲兒沒有何甘泉,但她絕對享受性愛,高孚是頭蠻牛,她俘虜的蠻牛。

肌肉隨意和不隨意的抽搐,他們都可以配合得很好。蠻牛像被刺,但流的不是血,紅色的只是鬥牛勇士的布,蒙起他雙眼也是這塊布。哞哞的幾聲,牛已趟下來,萬籟俱寂。頃須,翠思赤裸裸坐起,閉上眼,抽抽搭搭低泣起來。是滿足?是宣洩?是愧疚?是感激?是什麼?高孚的經驗不夠,想不出來。做愛後的哭泣,正常不過,女的誰沒有過這衝動,男的要明白究竟為什麼便是反高潮!

高孚用很慢很慢的動作下了床,沖了兩杯濃啡,没加糖,小心翼翼地遞了一杯給靠著床背坐著的翠思。

「你怎知道我喜歡喝濃啡?」

「郝小姐,我們第一次在上水廣場Pizza Hut坐下來妳點過,在粉嶺球會午飯後妳也是要濃啡,別忘記我的觀察力和記憶力是職業的需要。」

「多謝你。」翠思反泣為盈。

「高孚,你陪我睡。」

「我還不想睡。我還是在想以後我們以後怎樣下去。」

「可能……可能我已破壞了你的家庭,但我年輕,我不在乎,但我要你,我不能破壞你的前途。」

高孚望著半裸的翠思,有點感激,也有點自憐,想起Wasabe在星月角飲酒時曾對他說過一個頗具哲理的笑話:
三個男人死後一同到了天堂,聖佐治在天堂門前警告他們,天堂內滿地都是鴨屎,誰「踩屎」後果自負。翌日第一個已不小心「踩屎」,聖佐治立即現身,還帶了一名醜老婦來,他們一看見便起疙瘩。聖佐治二話不說便把他和老婦鎖起來帶走,願他們一起生活,直到永遠。其餘兩人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但只維持了兩星期,第二個又「踩屎」,後果也是一樣,只是帶來的那個醜老婦更醜。最後一個提心吊膽捱了三個月總算相安無事,一天聖佐治突然再出現,卻帶來一名年輕貌美、冶艷動人的半裸美女,聖佐治把他們鎖起來。男人問聖佐治,我雖然沒「踩屎」,但自問在生時也沒做過什麼好事,為何你待我這麼好?……聖佐治還未答,美女說:「先生,不關你事,是我『踩屎』!」

他心想:我豈不就是那男人?翠思就是那美女?是Tracy「踩屎」?還是我「踩屎」?最接近現實的可能是大家一齊「踩屎」吧!

「你在想什麼?」翠思打斷高孚的思潮。高孚忍著口,沒把這笑話告訴翠思。

「没什麼,只是想想我們的關係會怎樣下去。」

「我不是說過,我要你做我的助手嗎?」

「怎可能?」

「我現在很有錢!真的很有錢。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本來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現在是H & C企業最大的股東,剛才CS霍在旁時我沒機會向你說清楚……」翠思重覆在櫻花日本料理向高孚說過的話。

高孚只是在聽,沒任何反應。

翠思再把和姚律師辦公室會面的內容很詳細地告訴高孚。

「我當時找不到你,我很需要和你商量……」

「那何醫生呢?妳找他便是。」

「唉!如果他有興趣做生意一開始我爸爸已讓他接手啦!但他堅持要到澳洲做研究,其實他下個月便要移民到珀斯,我拒絕跟他去,現在和他分手不分手也沒分別了。」

翠思這幾句話令高孚釋疑了很多,很多。

「之後我去過H & C企業,和老臣子總經理李真言談了很多遍,我已決定加入常務董事局,同時亦會行使我最大股東的權利,重組新的董事局,到時我會推選李真言擔任董事主席兼總經理,他是我爸爸和趙Uncle一直信賴的人,而我的職位是董事副總經理,但我什麼也不用管,我需要是一個助手,就是你,一起查案。只要你不怕,什麼條件我也可以給你。」

翠思再次倒進高孚的懷抱。

「我當然不怕,但妳可要怕的是我不願意。」

「睡醒才答覆我,sleep over it,但不要發惡夢啊!」

翠思的美國俚語,語帶雙關,高孚很喜歡聽。那夜,他睡得很甜。


※※※※


這是司機劉聯第二次接送小姐和高孚一起,今次不是去買琴書,而是翠思要求高孚陪她到姚張林律師行。這亦是郝翠思第二次到律師行辦理遺產手續,今天比較複雜,因為還要辦好入主H & C 企業的文件手續,光是在文件上簽名已花了半天。

翠思這行動亦是對高孚忠誠的最大表現,倒是姚律師不放心,三番四次叮囑翠思,辦理這種手續是不適宜有外人在旁,高孚不是notary public,律師樓的合夥人才是公證人。翠思卻反駁:「姚律師,高孚是我私人的公證人,我希望他能見證這一刻,可以嗎?還有,你可不可以答應我,keep it confidential,please。」

這天,高孚的命運便付託了翠思。


中環廣場


郝翠思一生人第一天上班,便是H & C 企業的董事副總經理。她清楚知道,踏進這一度曾是香港最高的辦公室大樓中環廣場,她生命中以後的每一天,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追查他爸爸和趙uncle打高爾夫球心臟病併發致死,是不是被人謀殺?公司一切的工作都是李真言負責,她只是掛個職銜,不用實質工作,喜歡的話可以連工也不用返。

李真言很感激大小姐對他的信任,推選了他正式成為新董事局主席兼總經理,所以很樂意替她應付舊董事局成員的去留細節事宜。新董事局成員除了非常務幾名外都是李真言的班底。

而翠思另一祕密班底,是她心中的SWAT隊伍,成員除了高孚,就是鐃凱倫和Stanley。高孚是她的助手,正式名銜是董事副總經理助理。同時,她需要鐃凱倫的IT知識,引進她在資訊科技部門當個小小的系統分析員,實質是有需要時暗中翻查一些電腦記錄。而Stanley的金融背景,翠思也覺得需要利用,便把他放在投資部門當客户服務主任,其實是做「卧底」,暗中偵查公司有什麼客户異樣活動。Stanley的職銜雖然比他當分行經理低一點,算是屈就少許,但為了女朋友的女朋友,Stanley不得不盡忠。

況且,他覺得這秘密任務非常刺激,回報率很高不在話下,因為翠思已讓他和女朋友搬進一個她爸爸早年買下在灣仔的一個中型單位,免費讓他們住,還開了一個聯名銀行定期賬户,翠思每月會以她私人名義按存入十萬元,作為他們日後結婚之用。但為掩人耳目,公司內他們不會私下交談。

※※※※

以Stanley一向的滑頭,很快便和公司同事和客人混熟。他的看家本領,當然是陪客打高爾夫球。在H & C 企業工作,他自知有秘密任務在身,不敢有持無恐,但他總覺得,公司兩大股東都是在高爾球場上猝死,如果是被人謀殺,他私下判斷一定是和高爾夫球有關,所以他一開始便借女朋友之力,從公司的電腦抽取一張凡與高爾夫球有關消費報銷的清單,看看郝振熹和趙樸初過去一年來和誰個客户或供應商在哪裡打過高爾夫球,他希望從這張清單找出些端倪。

清單中列出一共有四十多項,有些列明與哪間公司和誰人應酬,有些沒有,最多的是在粉嶺和清水灣球會,中山温泉四次,深圳的沙河和觀瀾湖只有兩次,上海佘山一次,雲南春城一次;泰國芭堤雅一次,日本千葉我孫子高俱樂部一次和三藩市西南的San Mateo半月灣一次。

Stanley拿著這紀錄無從入手。


※※※※


他找了個機會向翠思說:「就算是和任何哪間公司有關,我也要想辦法和他們打關係才能調查下去,以我今天的職位,怎樣也不配和他們打球。何況是這麼多間公司,怎查?」

翠思沒作答。高孚在旁仔細地逐一看著哪些公司和人名,他查案一向非常有耐性。但今次他是對哪些間公司的名字可說全部陌生,想了一會說:
「如果你們認為這事情一定和以上的公司有關的話,我看我們應該讓卓守業看看這清單,也許他會知道多一點,上次我見他總覺得他內心還有很多事情似乎未告訴我。」

「誰是卓守業?」Stanley問。

「我等一會告訴你。」高孚答了他後轉望著翠思。

「對,我差點忘了卓守業。」翠思說:「卓守業是重要的線索,若然不是,為什麼爸爸生前已吩咐起碼三個人要找他。況且,我也想見見他的妹妹,什麼名字?」

「卓婕,Jill。」

「事到如今,我們也應該讓他倆兄妹知道我們的計劃。我爸爸生前對他們這麼好,可能什麼也對他們說過,在他們身上可能找到些線索。」翠思續說。

翠思似乎已經原諒了郝振熹的小老婆,還是她只是好奇,不想放過任何線索,高孚不知道。高孚在圍村長大,三妻四妾他是習慣的,以前很多同僚說自己有三個媽媽也司空見慣,但女兒家對父親的二奶怎樣看法他真的不知道。想著想著,他的腦袋突然轉到和翠思在澳門那甜蜜的一夜,翠思起碼不是個性固執的人,可能和爸爸遺傳有關,還是她在美國留學時對性觀念徹底解放了,他愈想愈扯得遠……。

Stanley在旁聽得一頭霧水,但仍按著不敢追問。

「反正我們很久沒打球,我們叫Helen一塊趁後天周末四個人到中山打場球吧!」翠思說。


(轉載自CUP magazine 2010年1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