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3日 星期日

《高爾夫謀殺案》之三:高球魅影/Chapter 1

轉載自《CUP Magazine》2013年3月號


Prologue 消防員背托法

大清早,田思洛習慣一起床便到別墅前花園舒展筋骨,他的方法是在草地上揮一百下空桿——高爾夫球桿,一邊轉腰一邊順着上下桿節奏吸氣、呼氣。很快,他的頭腦完全清醒過來,心曠神怡,胃口大開,吃過早餐後便埋首繼續他的研究工作。
今早,他如常出門做運動,準備推開實心胡桃木大門,今次感覺有點特別,門外被一重物擋攔着,他楞了一楞,用力推開,刻然見到一名棕髮外籍人,躺伏在門檻上,昏迷不醒。
以思洛多年處事不驚的偵緝性格,他不加思索便把那人翻過身來,陣陣中人欲嘔的宿醉味攻過來,一看之下,原來是他的南非多年朋友范暐仁。
Van Vuuren,」思洛一面大力拍他的臉龐叫醒他,一面心中問:「發生了甚麼事?今天你不是應該在南非Leopards Creek高爾夫球場參加比賽的嗎?」
范暐仁依然不醒人事,思洛用手指揭開他雙眼蓋,望一望瞳孔,再把一把他的脈博,只是喝醉酒,沒生命危險。范暐仁突然醒一醒,自言自語的說:「我的爸爸已死了!你看,周圍的人都想殺死我!」語未說完再昏迷不醒。
思洛個子不高,只有五呎六吋,體格健碩但並非虎背熊腰之人,要他扶起一個身高六呎三吋,體重超過二百四十磅的南非白人絕非易事,可幸他年青時學過揹人的「消防員背托法」,不用十秒,他熟練地用自己右腳撑着躺在地上他的右腳,彎身曲腳用雙手緊握他的右手,再伸直腰板,將自己的重心後墮,借用自己的體重力把他從地上扯起,彎搭在右膊上,像舉重運動員深深吸一口氣,把他整個人伏在自己背上,慢慢站起來。思洛流暢地完成這背托動作,把他抬到屋內大廳,撲騰一聲擲進沙發中。
思洛一連串行動吵醒了他的女友華茜。她睡袍也不穿便從二樓睡房走下來,以為有賊入屋,她一看見沙發中的人,便問思洛:
「為甚麼范暐仁會在這裏?」
「不知道,」思洛望着還未醉醒的范暐仁,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答她:「我剛在門口抬他進來!」
華茜的女性本能,二話不再說,馬上跑上樓拿了一張化纖氈下來,蓋起呼呼入睡的范暐仁。
不速之客到訪他們家,思洛和華茜每年總會遇上好幾次;不是清醒走進來,而是昏迷了要抬進來的,這倒是第一次!

福爾摩斯  
田思洛是舉世知名的腦神經科學家,越南是他第一故鄉,在香港長大。他很早移民美國,在攻讀後博士期間遇上一名女助手,就是他現今的同居女朋友華茜。畢業後他以自創的測謊功能研究成果,發展出新一代的智能測謊機,拿了專利權。不到三十歲已累積足夠財富夠他 活三世,但他沒退休,還一直被邀擔當美國FBICIA顧問多年,很多大案件也要憑他的測謊儀器,抽絲剝繭追查真兇,尤其是發生在紐約、芝加哥和三藩市唐人街的華人和越南人黑幫罪案,聯邦密探也要用上他的語言優勢和先進科技,有次加拿大卑斯省也要徵用他。
他不是領有執照的私家偵探,但他對人腦神經、神經病和心理學的專業知識,驚人的邏輯思維與及準確得像預知未來的偵緝能力,連一般地方密探也一致公認他是現代福爾摩斯,而且他從來不願受雇於任何人,就算是美國FBICIA請他當顧問,他的條件也是要先評估案情,他覺得有興趣才肯首。他樂於別人冠他現代福爾摩斯外號,還笑稱自己的中文名字,用英文音譯正是Sherlock啊!

隱居香港
但那年的一次意外,他的專業資格被取消,更懷疑自己惹上殺身之禍,被逼回來香港,買了一所坐落在偏闢鄉郊地段的三層別墅連天台,天台裝了外人看來以為只是比普通大一點的鑊型天線,其實最先進的強力碟式衛星數碼訊號接收器。別墅內更有一秘密地庫,是不是僭建物他管不這麼多,他的財富,足夠在那裏裝備了一個尖端科技儀器的私人實驗室,方便他繼續研究一個未圓的夢!
華茜當然對他不離不棄,跟他回來香港,角色是他的私人助手,生活秘書和沒有法律約束的太太。每天,思洛不是困在實驗室,就是看書、上網看專業文獻,間中也會選些網上電影消消閒。
轉眼,他們過着半隱居生活已有三年多,在香港新認識的朋友可謂絕無僅有,范暐仁是唯一的例外。反正,他們的朋友遍佈全球,多年透過美國FBICIA的情報網,認識到不少五湖四海的奇人;當然,交情最深的,還是一小撮早年認識,現在還在美國做研究的腦神經科學家、神經病學、心理學家和一些現正積極開發腦神經網絡的電腦專家,他們不時在互聯網交換最新研究動向和推論。私底下,思洛的夢,其實也是和他們競快實現,一直潛着是友是敵的矛盾。

※※※※

打高爾夫球是他兩口子每周除了出外買餸外唯一的户外活動,每周總會打兩天,有時到滘西洲公衆場,有時到粉嶺私人會所。他不是香港哥爾夫球會會員,但不是周末日和公衆假期,有錢付昂貴的Walk-in果嶺費每天去打,那裏是無任歡迎的。
有一次,思洛和華茜在香港哥爾夫球會打完早球,休閒地在餐廳進午餐。那天客人不多,離他們幾桌餐枱,坐着一名外籍人和一貌似是南亞裔少女,未幾他們在開始吵架,聲浪愈來愈大,嘰里呱啦,但思洛聽不出是那國語言。
思洛側頭瞟了他們一眼,沒理會。這舊日殖民地政府承傳下來禮儀至上的私人俱樂部,連進餐廳也要脫帽,背囊和手提行李不得帶入,手機也要關上,怎容得客人喧嘩擾衆,目中無人。思洛心想:這裏久經培訓的服務生很快便應過來制止他們,但出乎意料之外,旁邊三數名男女服務員不但沒趨前制止,反而像不敢越雷池半步,倚在遠邊柱旁,一邊觀察,一邊竊竊私語。
思洛愈看愈覺得奇怪,突然,啪啪兩聲,那南亞裔少女刮了男子兩巴掌。男的沒還手,本能地站起來,昂藏六呎的大男人,賭氣地把本來掛在領口的餐巾擲在地上,大聲說了一個無人聽懂的單字,轉身準備走。說時遲,那時快,一名像似英國老紳士連帽也忘了脫及時衝入來,叫他坐下,低聲說了幾句話。他們三人便離開了。
這些男女糾紛,思洛不知見過幾多次。可以說每天地球上同一刻,在任何民族,任何角落也上演着,他早已歸納出這些衝突不出兩個原因:一是為金錢權力;一是男女感情。當時他不知道,剛才目睹的一幕,比金錢權力和男女感情更複雜——涉及可能滅族!

Koffie Huis
下午三時,范暐仁從沙發轉身,一咕咚滾倒地上,身上扭着的中國化纖氈衝到地上的波斯滌綸地毯,驟眼看來顏色倒有些相襯。范暐仁打了一個阿欠,坐在地上瞪一瞪眼,望望四周環境,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他吞了一吞口水,張開喉嚨沙啞地喊:
Sherlock!」
沒人回應。
        Anybody home?」他再大叫。
        換來的還是一遍寂靜,沒回音,嚴格來說,是沒反響。思洛設計的家,很注重隔音和吸音。那是他放置在七百呎客廳內,專從美國訂購過來的Mark Levinson N° 33數碼擴音處理器和一對David WilsonAlexandria X-2 Series 2揚聲器的最基本要求。
        范暐仁站起來,捏著鼻子,蹣蹣跚跚摸到厨房,在冰箱門外按下冰塊掣,不用三秒,大小一樣的方型冰塊源源跌下來,他急不反待用雙手接着送到口中。口腔中那份麻赤感覺,功用有些似中國人常說的回魂酒一樣,他的宿醉已去了一半。
        My friend,」思洛的聲音不知從屋內那裏傳出來:「醉醒了嗎?我在第十八個洞果嶺上,我們馬上回來。冰箱內有TV Dinner,餓的話你懂怎樣做的了!等我回來!」
        思洛站在粉嶺舊場第十八個洞果嶺上,說完一手關上一直聯線監察家中大廳鏡頭的手機,插回後褲袋;用另一單手,把那離洞十呎多的小白球一推進洞。旁邊的華茜推完最後一桿,問他:「今天打了多少個under?」
        思洛露出一絲笑紋,答:「我已用手機的GolfPad App share到妳那裏了。」
「我的手機鎖在儲物櫃。你上次在這球場用手機,已被巡場員警告,再犯那怕以後不讓我們walk-in的啊!」
        「今天是例外吧!」思洛說:「我要監察家中的人啊!」
        他們隨後沒有如常進去第一次遇到范暐仁被掌刮的球場餐廳進食,連球衣也不換便馬上驅車趕回家。
六呎多高的范暐仁已打開大門等他們,興奮得在門前已把思洛抱入來,交換了早上角色,而且,抱的姿勢也不同。
        「多謝你,Sherlock,你永遠是我在香港的好朋友!」
        「衰仔,」思洛稍稍掙扎,才答他:「把我放下才說吧!」同時他嗅到范暐仁身上的不再是酒味,而是思洛從小到大指定用的英國Lux香梘味,「連澡也洗過!」
        「當然,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你家住!」
        華茜冲了三杯香濃咖啡出來。
「你們為甚麼對我這樣好?」范暐仁嗅到他從小喝到大的南非特產Koffie Huis咖啡味。
        「你指我們用Koffie Huis招呼你?」思洛開玩笑反問。
        「當然不是啦!我說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便義告奮勇救我!」
        「當時,我想你免費教我打一輩子高爾夫球而已。」思洛不想重提當天發生的事,才再不正經地逃避他的問題。
        之後,的而且確,自從這名南非陽光巡迴職業賽球員范暐仁做了思洛和華茜的高球教練後,他倆人的差點三個月內每人降了10桿,思洛的差點從19降至9;華茜更厲害,由12降至2
范暐仁乾笑了兩聲,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的說:
Sherlock,對不起,我昨晚我喝醉了來找你……
「對對!」思洛插口:「你不是應該身在南非Mpumalanga市的嗎?」
「請不要打斷我。」范暐仁的神情更加嚴肅起來,「上月,我回到Mpumalanga奔喪你是知道的,」思洛今趟不敢再插嘴,他知道范暐仁的爸爸在當地被人謀殺。
「我也告訴過你我要留下參加Leopards Creek高爾夫球賽。」范暐仁一邊說思洛不敢作聲,只懂點頭,「但在賽前一周,我突然不懂打高爾夫球!」
一直在旁聽的華茜已忍不住口,與思洛異口同聲問他:「甚麼叫做不懂打高爾夫球!」

突然不懂打球
范暐仁一臉充滿難言之忍的表情頓下來,定格在思洛和華茜面前,三秒,四秒,五秒……兩行淚珠潸然從雙眼湧出來,咽住喉嚨重複地說:「我今生再不懂打高爾夫球了!我的職業生涯完結了,我已生無可戀!」一邊猛力用右手打自己的左臂,俯仰號啕,痛哭起來。
雖然這是華茜第一次見到這昂藏郁拔大男人范暐仁,哭得像女人般梨花帶雨,但這是思洛的第二次,他看得出,這次比上次他看到暐仁偷偷在球會浴室哭得更慘烈。
語言上,一句「不懂打高爾夫球」平常得很,就算出自一名從七歲開始學球,打了十多年職業賽的球員口中,也沒甚麼大不了,當是一句輸了球負氣話也可以,況且,球迷更不時用這句話罵球員不爭氣!
顯然,剛歇一歇哭的范暐仁所指的全不是以上的情況。
Sherlock,」暐仁咽着氣向他們解釋:「我一拿起球桿便甚麼動作也忘記了!我的心很想上桿,但左手好像動不了。初次執起球桿的小孩子亂來也可以,
但我連他們也不如!」
思洛走到沙發底拿出一枝七號鐵桿出來,遞給暐仁,他連握把手也不懂。思洛心中初步認為暐仁的表面徵狀,只不過是長期記憶出了問題,以他的專業知識,最壞的情況,大不了可以從頭學起,雖然以他今天的年紀,將來能否再重返職業賽事的機會不大。他很有耐性地示範怎樣握桿,像教小孩子一格一格上桿。但球桿一交到暐仁手上,他連提起桿的氣力也沒有!
華茜衝到雜物室,拿了一枝塑膠掃把出來,倒轉頭遞給范暐仁,說:「試試用這枝!」
思洛正想做這簡單卻原始得可笑的小實驗,目的是排除某些戀物心理萎縮或惡物心理擴張可能性。料不到他不用出一句聲,掃把已到,華茜果然是思洛的最佳拍檔,默契像前世帶到今生來的。
范暐仁拿起掃把,猶豫了兩秒,看着他怎努力也拿不起來!
「唉!,」暐仁垂下頭歎了一口氣:「我的武功徹底廢了!」
「不怕!」思洛喝停他:「試試甚麼也不拿,心中當是手執球桿,提起左手來。這樣子,范暐仁便做得到!真奇怪,手無一物才可提高!這豈不是武俠小說中的「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境界!境界歸境界,手中無劍怎殺人?暐仁的境界卻剛剛相反,他「手中有桿,心中無桿」,無球桿怎打高爾夫球!
思洛沉思了五分鐘,暐仁絕望地躺在沙發上,大家沒發一言。華茜識趣地到厨房拿了一個熱咖啡壺出來,替他們加添咖啡。
「你放心,你回來香港找我是絕對正確的選擇!」思洛終於作出決定,對他說:「請跟我到地庫實驗室,用我的肌肉神經反應儀器,先替你繪製一張sensory and motor neuron reflexive circuitry 圖。」然後拿起兩隻咖啡杯,吩咐暐仁跟他拾級而下。到了一度金屬門口,他戴上了一個測檢電腦波塑膠頭罩,一言不發,五秒鐘後,金屬門自動打開。

※※※※

一小時後,思洛和暐仁還未出來,華茜在二樓自己的書房用對講機叫嚷:
Sherlock,我Google了暐仁的症狀,原來近三個月來,全球各地已有超過五十名高爾夫球手突然不懂打球!他們已建立了一個羣組,請快快上來看!」
(下期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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